文人下海备忘录

2014-02-07 08:45 | 作者:何老三 | 散文吧首发

不知道是从何时起,“文人下海”已成市井庙堂俱熟之词,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文人下海的新闻、轶事,更有那无数大报、小报、杂志等媒介,或有心或无意地介入,把这文人下海现象渲染得沸沸扬扬,好像这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已经变成了一个硕大的“海”,文人可以恣肆其中,徜徉自如......

然而,对于这些已经下海或者准备下海的文人来说,下海是福,是祸;是忧,是喜;是准备全身心地投入,还是不甘情愿地参与;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个中的滋味、苦衷,只有他们自己最明白。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1992年2月13日,

对于a君来说,这是一个黑色的日子。

那天下午,他被杂志社新任社长、总编叫去谈话。谈话内容很简单:根据杂志社主管单位领导的意见,让a君离开杂志社,自谋出路。

a君显得格外平静,没有一声抱怨,也没有一句辩护:本来嘛,一不是政治上有污点,二不是经济上有问题,三不是作风不检点,更不是能力不够——他担任这个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已有五年之久了,还发表过百十万字的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作品曾多次在全国及省市级报刊上获奖。其中的一些作品还被介绍到国外,并获得过国外的奖励。

可是,这些能作为使自己留下来的理由吗?a君深知,是自己桀骜不驯的性格和毫无遮

拦的臭嘴,使得他“姥姥不疼,舅舅不”,娘家人没一个喜欢的。人家总编写的政论文章,他说那通篇是文革语言;总编的另一篇佳作,他愣是从里边挑出一句话没有宾语,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要给总编讲语法......这不是自找吗?

a君默默地收拾着与他相濡以沫达七年之久的编辑桌、柜,盘算着今后的出路:自己快五张儿了,能上哪儿找一份如意的差事?

通过朋友的介绍,他先到电台,后到电视台“溜达”了一年。这期间,一家报纸和一份刊物都想聘他去当编辑,他却因报社没有正式编制、杂志社挣钱太少而回绝了。

这时,一个跟他在电视台曾经共过事的朋友下海了。在这位朋友的多次相邀下,a君终于经不起这位朋友“高新、高提成、高分红”的“三高”政策的诱惑,跟这位朋友绑在了一起。

初始,a君真的如“长二捆火箭”,和他的朋友——一家类似广告公司的公司经理,绑在一起做高速冲刺。冲破所有制、低效率、大锅饭、婆婆多等等人为编织的网,利用自己在新闻出版单位多年积累的人际关系和过硬的笔头子,给企业做新闻宣传、文化体育交流的终结,同时,也策划各种公关活动。a君曾在一天内写出了一个全国性大活动的各种策划书、邀请函等文件,他的朋友轻轻松松挣了十几万块钱。

但a君很快就发现,自己不过是公司的一个高级打工仔,一个高级文秘——虽然a君上班没几天,就被任命为公司的副总经理。

他就职的这家公司,名义上是集体所有制的无主管企业,实则是老板开的私营公司。根据无主管企业组建的规定,无主管企业应实行股份制,其企业成员必须每人投资一定的股份,才有资格进行分红,可a君哪儿来的钱投资呢?没钱投资就只有做打工仔了,你还埋怨什么?

这,a君倒还想得开,可他想不通的是,他的智力、知识、能力并不值钱。

这家公司经常搞活动、发新闻、拍电视,所有活动的策划书、文件、协议、稿件等文字性的东西,都是a君起草的,其速度之快,质量之好,连老板也佩服不已。然而,老板给他的报酬,仍然只有每月区区几百元而已。

a君很担心。

他已近知天命之年,说不定哪天就生病、住院,还有退休,这得需要多少储备才行!长此以往,慢说是发大财,就连基本的生存条件也不能保证呀!老板虽说过以后要给每一个职员上各种保险,可这要等到那一天呢?

不过,可以使a君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几个“磁器”一直关心着他,让他放心,一旦干不下去了,他们就出资让a君单干。而且,a君的另一位挚友已经把a君的名片印好了,那上面赫然印着:“a君,公司副总经理”。

拉脱维亚不相信眼泪

“啪”,一张从拉脱维亚寄来的邀请函摔到桌子上,b女士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这是她盼了多少个日日夜而寐以求的一封信呀呀!

b女士那年四十有五,一个普通的电梯工。

她上高二那年,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不久被下放到湖南。

1969年,b女士“曲线”回京,和一位家住北京郊区的工人结了婚,落上了北京户口。后来,她又被招工找到北京城里开电梯。

应该说,开电梯是一份挺清闲的差事。在电梯里,你可以织毛衣、看书。当然,也可以在这有限的空间里规划自己的未来。b女士选择了后者。

她发奋念俄语,并且考上了北师大夜大俄语专业,一读就是五年。毕业后,她仍然当她的电梯工。

这时,她翻译出版了她的第一本俄语读物,稿费少得可怜,还要自己包销。

半年时间含辛茹苦挣的仨瓜俩枣钱和个体户日进斗金的强烈反差,使她的心理越来越不平衡,她准备豁出去下海了!

这期间,经b女士大哥的介绍,b 女士结识了一位妇人。

这位妇人谈及愿和b女士一起到新疆去做边贸。b女士一口应承下来。她觉得,该是发挥自己俄语专长的时候了,也该是自己挣钱的时候了!

b女士东凑西借,拿出一万元作投资,瞒着单位,请了三个月的假,和妇人一起去了乌鲁木齐。

b女士上当了!

敢情哪里是去搞边贸,原来就是帮妇人的儿子一起经营一个小小的服装店。所立的合同,在北京达成协议的“b女士任副经理”变成了白纸黑字的“b女士为雇员”!好嘛,跑新疆打工来了!

b女士并不计较自己职位的高低,只要能挣上钱就行!

b女士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那个妇人根本不让b女士过问服装店的财务情况,只是说赔了一万多块钱。b女士虽然有大学本科毕业文凭,却缺少经营头脑和商海险恶的心理准备。她只好把发财梦装进匆匆打点好的行装中,满脸委屈又得不到家人同情地回到了北京。

不甘心,不认命!虽然赔了近万块钱,b女士依然故我,她笃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机会终于来了!她开电梯的那座楼里,有一个据说原来在国家体委任职的中年人在拉脱维亚开了一家公司,急需懂俄语、能开拓的人去助阵。b女士和他见过一面,又通过两封信,就被中年人聘为公司雇员,并郑重地给b女士寄来了邀请函。

b女士当然求之不得。

可b女士的丈夫——一个非常好的锅炉工却竭力阻止妻子前行。b女士的新疆之行已经让他夜不成寐、食不甘味了。他怕妻子再受骗。新疆再远还是中国,到了拉脱维亚可就是外国了,那要是让人家坑了,甚至卖了,想都甭想回来!

b女士不以为然。

她说自己是徐娘半老,快奔五张的人了,谁还会在自己的身上打主意!她的俄语专长不能利用,她死不瞑目。她打定主意,辞职去拉脱维亚,博他个三五年,就不信我这个大学毕业生还不如大牢里放出的倒爷!

b女士的丈夫只有黯然。他知道,b女士失去的太多了。

且不说辞职会有多大的经济损失,就是住房也会成为泡影,如果再一次被人家骗了,那可真叫“赔了夫人又折钱”。b 女士果然又一次被骗了。她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其凄惨让人欲哭无泪。

我本楚狂人

凤歌笑孔丘

很难给c君归类。

说他不是文人吧,可他是大专毕业;说他是文人吧,又缺少文人的那股“劲儿”。甭管怎么说,他还因该算作文人下海之类的。

实事求是地说,c君很有商业头脑。

早在他二十郎当岁当上某媒体记者站记者的时候,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收受礼物,尤其是著名书法家的字画。拍电视新闻或专题片的时候,他不要人家的钱,只收字画,溥杰、吴冠中、陈大章、娄师白、刘炳森、王成喜等著名书画家的字画,他收藏了二百多幅。如果这些墨宝现在拿出来拍卖,恐怕最少也能卖几千万。可他一幅都不想卖。待价而沽,抑或跻身高级名士之列,甚至用来打通某些今后商战中的环节。总之,拉大旗做虎皮,有百利而无一害呀呀!

这期间,他还开了个红木家具厂,投资不大,万把块钱吧。这钱是用来收购当地跟劈柴一样的红木的。又雇了个好木匠,做个多宝阁、大衣柜什么的。也没有定额,慢慢干呗,又不指着这个家具厂挣钱,大出的家具主要是为了送礼的。

去年天,他和一个朋友合作开了一个公司,又结识了大批新闻记者、企业家和有头面的人物。

多年的积累、铺垫,苦心编织的关系网,当副手时的受制于人......他开始琢磨自己干公司了。

后来,他果真开了一家公司。

半年多的时间,公司盈利了几十万,有了电话、电脑、传真机、复印机、大哥大和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

c君管这叫“小试手笔”。

现在,他又投资修建了个保健品厂,生产妇女卫生保健用品。他还准备到俄罗斯建厂,把买卖做到国外去。他的目标,是当年盈利100万。

c君常说,过去当记者的时候,老是受气,看头儿脸色行事,还挣不了俩钱儿。现在是自己说了算,没人干扰,干着真带劲儿。

他似乎忘了自己曾经是个记者、文化人,凡是到公司来的文化人,他都劝人家下海,好像下海是文化人的必由之路。

说完,就一脸的笑,一脸发自内心的笑。

我把青春赌明天

d君二十几岁上就是个挺有名的辩解了,尽管他所学的专业以及毕业后在任教期间所授的课程和他当编辑的那份杂志毫不搭界,可d君仍然凭着勤奋和天赋,写出了不少好文章。一篇十来万字的报告文学还发表在权威文学刊物——《文学四季》上。

d君也颇有骨气。

在与刊物的头儿发生争吵后,第二天便毅然辞去了编辑职务,先是到一家报社、继而又到一个杂志社干了几个月编辑。不久,又辞去了编辑职务,到一家旅游公司当上了总经理。

他挖来一位优秀导游当他的副总经理,步履艰难地开展了中国公民境内外旅游、考察等业务。无奈的是,这些业务每况愈下,加上各种旅行社、公司都在开展类似业务,d君和他的公司变得更加艰难了。

d君冥思苦想了数日,又经高人指点,想出了办翻译公司的路子,同时,又开展了替国内外游客预订国内饭店的新业务。这两个新举措可能是挽救d君和他的公司的良方,但眼前还看不出什么效果来。不过,凭着d君那锲而不舍的精神,他的朋友都坚信他会成功的。

我问d君:“你辞去编辑职务下海,不后悔吗?”

d君潇洒一笑:“那有什么后悔的?”

“你干吗下海?”

“想干点事儿,再有就是挣点钱,将来好继续写点东西。”

“想干一辈子?”

“不!”d君快人快语,又是潇洒而坚定地一笑:“趁着年轻赌一把!”

明日隔山岳

世事两茫茫

h君下海,纯粹跟玩儿似的。

他在一个出版单位当美术编辑。干得好好的,因为跟头儿不对付,他的哥们儿就劝他下海。嘿,没两天就拿来一张营业执照,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是h君。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儿吗?

你不干?饭店给你租了,公司十来号人都上岗到位了,等着你总经理派活儿、发工资呢!

你干?干什么?公司的执照是广告公司,h君不知道,那时的广告公司光是北京就有一千多家,哪儿有那么多现成饭让你吃?

h君就是处于这样两难的尴尬境地中。不过,他也不太怵,他自小就有过“经商”的经历——

那是在“文革”期间。

他的父母都被发配到干校,剩下他和姐姐相依为命。捡破烂儿、偷白薯、变卖家里的东西......他都干过。有一天,姐弟俩实在是饿晕了,他把父亲一辆舍不得卖的自行车给卖了,八成新的飞鸽车只卖了20元钱,那他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呐!因为他和姐姐一个月都不用挨饿了!

孩提时“经商”的经历鼓舞、激励着h君,又是那么沉重地敲打着h君,使得h君真正下海后漫不经心,不以为然,不把金钱看得太重。“为了吃饭”不是他的终极目标,他只想潇洒地做一回“儒商”。

不知是他骨子里看不起商人,还是对文人下海现象不愿作分析,抑或就是人虽下海,心未下海,他只相信,“文人下海”只是一种暂时现象。从长远说,文人在走过这段被h君称作“弯路”的历史时期后,还会回到自己熟悉的小巢里,去塑造人类文明和杂物。因为,文人太缺少真正商人的那种锱铢必较、讨价还价、不计后果、不讲情面等待素质了。文人也极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然而,这些正是经商的首要和必要的条件。另外,文人也不像大商人那样,赢得起也输得起,文人头上那些令人眩目的光环,使得他们只能赢,不能输。输了,就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家人、朋友,也对不起自己。而且,往往是做成一桩买卖后,得到的不是奖状、证书,甚至连赞扬和理解也没有,人家只认为那是应该的,谁叫你毕业一般人智商高呢!反过来,一旦你在生意场上失手,或是输个血本无归(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人家就会冷酷无情地取笑泥、指责你,甚至性灾乐祸,活该!好像文人下海不是给自己做买卖,而只能当作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悲夫!

当然,最可悲的还是文人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心态。这使得他们在下海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磨不开面子,该赚的赚不了,不该赔的倒赔了。这也是活该!谁叫你们笔下的人物都叫你写绝了、演绝了、唱绝了呢!他们的喜乐哀怒是不是你也该深入其中,他们的苦难历程是不是你也应该经历一回呢?这就是轮回!

综观文人下海,虽有潇洒,也不乏无奈。但是市场经济的发展、繁荣需要文化人的担当。埋怨于事无补。也许只有百折不挠的努力,寻到恰当的方式、途径、位置,加之韧性的奋斗,才是中国文化人贡献于社会主义经济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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