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做你的兄弟

2014-01-27 16:22 | 作者:小桥流水 | 散文吧首发

或许因为我们与小日本的不共戴天之仇一直未报彻底,小时,最做的就是活捉日本鬼子的游戏。那时华奇缺一个兄弟与他生死与共。我自告奋勇说我行。他哈哈大笑:“哪有女孩子当兄弟的,一边去。”小嘴噘得比天高。朗朗笑声逼我发抖,为此事我偷偷辗转反侧想了一个晚上,睡时眼眶蓄满水,醒后不停地掉泪。以后的日子我还是不放弃努力地求他:“让我做你的兄弟,我会比别人勇敢!”他嘿嘿大笑拍拍衣衫扬长而去。

只要与他一起出去玩,没少不被父母打得叫饶的。但是出去玩时种种惊人之举又让人情不自禁身心沦陷。捅蜂窝,引蜜蜂如百万雄狮出征,蛰得人在地下打滚还乐此不疲;捉迷藏身经百战与猪狗共穴,出入动物睡榻平常如入各自家门不嫌脏累;玩水从险处高处猛钻长河,展龙腾虎跃之雄风不计后果。骇人听闻的叛逆举动常让家人防不胜防。

一天下午我与华及一群小孩泡在有大树小花环抱的小河里.不会水的我只能在浅水处摸鱼虾玩,玩得起兴时,小腿不慎滑入了深水,当时怎么也够不到底,危难之时人笨到极致,手拍不动水,脑袋随怎么钻就是出不了水面。只能不停地大口喝水,想喊“救命”的机会也没有。

当我被华用尽吃了三个妈妈奶的力气拖到岸边时,才知道我还清新地活着,还生在有阳光的人世,心中无比感激与惊喜。肚子被水撑得疼痛难忍却深深记得我欠他半条性命。

依惯例把自己立在太阳下,使劲地晒,直晒到衣服和头发没有入水的迹象为止,然后泰然自若喜洋洋回家。一进门,妈一把拉我过去,脸铁青,直问:“你老实说,是不是玩水了?”我当知罪孽深重但还是不敢承认。“以后再玩水,我叫你打断你的腿!”“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父母给的,命没有了,大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完就朝我屁股狠命地拍,估计打得她的手痛得实在是受不了就转身去了她的房间。没过一会儿又跑出来紧紧抱住我,她的脸贴着我的脸蛋伤心地说:“对不起,都怪妈把你打疼了,是不是还在痛?”她的眼泪掉到我的脸颊上,顺着嘴角流到我口里,一股酸涩的热流顿时让我灼疼起来。

小学一毕业,华凭他爸是中学的教导主任这便捷的后台关系直接升入到他爸的学校上学。而我只能去我所在那个片区的学校上中学。他说叶子,如果你还能与我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我就收你当兄弟。

当天晚上我就对爸爸紧急通知,非要去华他爸的学校读书。爸爸奇怪问为什么,我说你不是不知道那所学校是重点学校。不知爸费了多大周折,愿望终天在大人们诡秘的交际手腕中圆满达成。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仅隔两排。

一直想做他的兄弟,小学五年了都没让我做成。因为他越不愿意,我便越想。直到初二有一天晚上,我的同桌在文具盒里发现了一条震惊四座的小青蛇,同桌大惊失色,撕裂的尖叫声沸腾整个校园,引得隔壁班的学生蜂拥而至,整个教室顿时成了“影城”。随后,放那条蛇的男生用几乎不是肉长的“铁”拳把玻璃窗捅破,手上沾满了鲜血还立那里一动不动。我在星星的照耀下找到了华,郑重其事地肯求他,可不可以正式收我为兄弟。杂志蜷缩在他的掌心,他嘿嘿淡笑,深深甘甜的酒窝,像养着一朵洁白的水仙花,我真想伸手去摘。他说:“逗你玩的,你还当真,傻得不知跟谁一个模子出的。”

仰起头看着明亮的星空,眼泪从腮边直接滚到脖子下面,身体像被谁打开了一道缝,渐次破裂。顺手扯了一把带叶的栀子花,强硬地攥到手心,直到捏碎毁坏,挤出两滴秀水,然后再疼惜地把花叶一片片地拼接,拼了大半个晚上,依然零碎拿不出手。我在想,那个用拳头击碎玻璃的男生是不是与我有一样的心事,当没有人知道其中究竟时就只能自损?

也许年岁渐长是用来跟愿望对抗的,长大了,原来的想法不再那么强烈。高中毕业那年我装扮一新穿着外公给我从武汉买来的蓬蓬公主裙,锦簇的白色蕾丝花边在下摆处绕了三圈,裙长到脚踝。恰到好处,飘逸如仙。喜滋滋地站到了他面前,竟把他吓得一大跳,话未出口,他抢先笑着说:“叶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戏了,刚刚结拜了一个兄弟叫平,三班的,真正的把子,改天我介绍给你认识。”手中的书被他捻成竹筒状,憔悴而惨烈。而我当时只想对他说些祝愿的话而已。

看他离开,我靠在枫树底下足足萎靡不振傻了十分钟。红红的叶子从眼前孤零地飘落,在空中萧瑟打着圈,我似乎僵冷起来。

高中毕业,华不费吹灰之力考到了武汉上学,而我的学校,名不见经传,离他学校太远。我劝说父母我不想继续读书要出去打工。理由是我想快速成长,快速赚钱供养他们。父母不依于是暗地里他们关着门吵翻了天。隔壁的伯父从中调和说不如干脆让孩子到大城市学美容,美发之类听说特容易发达,何况像武汉环亚这类的美容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不必冲出亚洲定可直接进军世界,哪像中国足球,几年了还看不到希望。这话说得父母有点心动,听起来也的确是那回事。

我不管大人要我到哪里,反正我认定的不管做什么,只要我所在的地方能离华的学校近就行。于是顺理成章我离家出走去了武汉,根本没有去学美容那一行(究竟能出走多久,心里绝对没底儿。)找了一家离华学校最近的制衣厂上班。

日日夜在尘舞飞扬中穿针引线,呼吸着纵横四野的棉絮浊流,吃着标准难吃的“三菜一汤”。几次险些把我能弹钢琴的手指头戳开了花。我还是忍着继续做,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怨不得别人。痛在心里,泪在外面。

好不容易熬了两个半月,发了工资放假。我被“放生”出来,像小飞翔于碧海蓝天。感觉做人的真正乐趣原来还可以出来自由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这空气有别我以前不费吹灰之力所吸的,它是那么细腻,像用天筛过滤过的一样,沾着花香,穿着人间的暖情从遥远的天际飘然而来。我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这样自由自在的幸福,不亚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神奇。

用发来的工资买了一堆华小时爱吃的水果朝他飞去。那天他正一丝不苟大张声势地绘画,我站在他身后不动声色随他自然转身发现我。站了老半天,他竟然没发现我这个活物。我故意大声地朝地面狂蹬了一脚。他说你先坐坐,等我把它画完。

估计他比梵高还高深,我不知道他画的意象要说明什么。黄色的沙漠荒地有人掘地三尺,挖出一截朽木爱不释手,他说那是天。画的右下方注一首小诗:“我把理想种在你的怀里,你是我的宿地,即使有一天,理想之花枯败,我也会不离不弃。”他要在无人的沙漠之地建造绿洲,这是他的终极理想。

画毕,他说,叶子你明不明白你不应该先来看我,你该先回家去看望你的家人,老实交待你的“愚蠢”行为。我问他怎么知道我没回家。他说你不知你家人像疯子一样,问遍了角角落落认得你的人,大人小孩人日夜打听,寻人启事都登到《楚天都市报》上了,恭喜,你成了离家出走的名角!我的神,我在家人的心目中,有这等重要吗?

第二天回家。奶奶一见我拉着我的手惊问:“我的儿,你怎么瘦成树棍了?”

“我不是您儿,爸才是。我是堂堂正正的叶子,您的乖乖!”我故意转移话题。

“你快点跟我说,去了哪里?回来得好好表现,再不准使小性子,等你爸妈回来,看不整死你。”

爸爸回来后,故作姿态非常权威性发布急令:“以后不许随便出门,总算记得还有个家,还算听话,明天就跟我继续上学去!”妈妈随声附和,她怕把我逼急了,我再度销声匿迹。

我的出走,让一家人的脾气温顺了好多,他们再不敢只发狠话,而不照顾我的自尊跟情绪的反馈。于是乎语言中透有软硬兼施且半商量的风味。我想我这一出走绝对把他们整惨了。我自当反省。

遵照家人的规定我去学农学专业。他们说现在工业竞争激烈,中国的农业缺乏人才,指望我能为国家的农业发展出一点力多作一点贡献。为着这一宏愿,也是为了对自己出逃罪过的讨伐,我比原先努力了十倍。两耳不闻窗外事,热衷与水稻、棉花、玉米、小麦、芝麻等农作物交朋友。熟悉它们的育种方法与病虫害防治措施如数家珍。分数考得比谁都高,但是让人笑掉大牙的这些物质上的朋友从未在我亲爱的田野里亲眼观瞻过,甚至根本与它们互不认识。

当学校校长说等你以后毕业了可能会分配到花木公司去培育新品种或是直接留校任教时,听得我直冒冷汗,感觉教育脱节的悲剧就要被我上演,浑身哆嗦。那时想,真不如让我去学点服装设计之类的知识,说不定学完直接出来就可以产生效益。总比学一大堆理论知识,不入实地操作,全凭纸上谈兵来得实际得多。

二年后,华说他的课业基本完成,想趁实习期间到云南边陲的贫困山区任教。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自从上次被家人骂后我说得与家人商量。他说上届有三位师哥师姐去过,不出二个月的时间因不堪忍受那里极度恶劣的生活环境全部返回。他说不管我去不去,他是铁定心要去的,要去就干到底。

一个月后,他回来筹钱说要与他任教的那个乡村的一位大学生还有乡长一起出资修建一所学校。他拿走了家里全部的家当三万元钱。

他的妈妈对他说:“儿子,你做得对,妈支持你,不买吃不买衣,家里也没什么用动,只是有空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老妈……”他的妈妈倾尽家囊,只为儿子能开心做好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她抓着简洁发白的衣角抹了泪送走了儿子又回到旧屋。儿子去了,只有原有的孤单陪她。

我对爸妈说我也想去贫困地区当教师。话还未说完奶奶说你晓不晓得原先多么帅的一个孩子,没看到他现在又瘦又黑像是荒年逃难回的,你要是去,我坚决反对,那么远的地方,我一万个不放心。

我问华那儿情况怎样,苦不苦。他的话让我怀疑我生在中国。他说,要说不苦是假的。这里近三年才通上电,很多的小学生上学要走三十里的山路,弯弯曲曲没有交通工具,极度闭塞。他自个吃的饭菜都是由村民挨家挨户轮番提供。老师月工资微薄,相当于在深圳吃一碗面条的价格。不过还好,有冇钱一个样,即使有钱也没地方花得出去。买一块蛋糕得坐拖拉机上县城,来回六个小时的路程。不过村民淳朴厚道,对他很好,敬为上宾。古风犹存,家家户户出门时不用锁门,乡民像唐朝那样路不拾遗。只是小孩子如饥似渴强烈的求知欲望让他感觉肩上责任重大。

他沉沉地说,整个学校才三位老师,好不容易分来一个“救星”,干不了几天就走人。他一人担任三个班的班主任,教五门功课,教室简陋狭小,一年级与二年级的学生共处一室,这班的课授完,转个方向自习。另一个班的学生接着又开始上课。从未有过的充实与简单让他有使不完的劲,他说总算找到了自己的真正定位与人生价值,很值。

听得我心颤抖,多少人为金钱绞尽脑汁,忙得不可开交,他却为了精神的信仰放弃了美好的前程,专在黑暗之丘挖出青草和木香。

临近毕业,当我为找到一个薪水高点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时,妈妈告诉我一个沉痛的消息。她说,为学校施工的事。华死了,车祸。她妈去了一趟云南,仅讨回十万元赔偿。一条人命就值十万?要是这事发生在我们这里,少说也要赔五十万……不然得上告。华的妈妈人太老实,这事就这样完了……

沉痛中我似乎看到了华的妈妈坐在灶前,一边往灶膛添加柴火,一边用那条蓝色花面的围裙擦她的老泪。灰白陈旧的外衣沾满了洗不掉的沧桑痛楚,她知道华去了什么地方?走得孤单,去得也孤单的他是不能再回来看望她的了。

不敢回家,害怕经过华家的房子,看到她的妈妈。于是我低着头匆匆地走,华的妈妈大老远就喊:“叶子,你回家了,真好!可是,华回不来了……我之前劝过他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教书,他偏要去……”

“到我家来坐坐,华最喜欢我做的糯米圆,你看我做了一锅,我捏一个给你吃,趁热……”我看到她眼中泪光闪动,为了不让我看见她借故去舀水洗手。

我一口口强咽着,强迫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她专注地看着我一口口地吃,像沉醉在她的回忆中,她一定把我当成她的儿子,指望能从中看到一点熟悉的影子来还原某些旧迹吧。

我故作美滋滋地吃完,她迅速转身又要去捏一个。我说阿姨不用了,家人等着我回去呢。她说你等等,这里有华原来画的一些画,我看不懂,你能不能讲给我听。你和华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是一块的好朋友。虽然他不在了,看到你,跟我看到他一样……。

我听不下去了,我说阿姨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儿子吧。

她抱紧我猛地抽泣起来。眼泪不停地下坠。泪水滑满她整张瘦削而干枯的脸。憔悴不堪的眼神令人心碎。

我能当好她的儿子吗?我不知道。

华何曾想到自己会不告而别,未满而立之年。离开的那一天是秋天,暗,狂风。

他的种在荒漠,他的灵魂却被绿洲高贵收留。

夕阳像逃命似地隐藏起来,空气隐隐作痛,天似乎在哭。

离开她家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华的妈妈自始至终泪纷纷,原有的黑发一下苍白如,瘦小的背影显得是那么凄楚失控,身子愈发矮小。我真想弃了前途,跑过去抱着她说我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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