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2014-01-17 14:48 | 作者:红米饭 | 散文吧首发

(一)

该过第四十个节了。

大街小巷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来来往往的人流络绎不绝,偶尔有鞭炮和礼花炸响的声音此起彼伏。商铺门前高低错落地堆垒着林林总总的货物,广告正做得热闹。超市、农贸市场更是异常火爆,人们争相购买着年货。广场上卖对联的老早就搭起了棚子,向人们展示着春天的讯息。去银行换新钱的也明显的多了,银行为客户们精心准备了大红的福字、对联、窗花和红包袋,不失时机地宣传着自己。电视里、网络上,过年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浓了,春晚倒计时也悄然地到了最后几天……

按说是年味十足了,可看看朋友们的日志和签名,却有很多人在感慨年味一年比一年淡。仔细想想,这大概便是真的到了不惑之年了吧,自然的多了一份淡然,少了一份期待。不经意的一转念,历历往事竟然涌上心来。

时候,一家人远离村庄,单家独户住在山里,可即便那样,也从来没有缺少过年味。

小年那天,奶奶和母亲一大早便开始打扫卫生了。那时候住的是青瓦土墙的房子,竹编的楼笆子被经年的烟火熏烤,如土漆漆过一般的乌黑发亮。奶奶和母亲爬上楼去用木棍一阵敲打,厚厚的黑尘便刷刷地落下来,一会功夫,满地都是的。打扫完屋里还要打扫院场,土院场在竹扫把的划拉下尘土飞扬。打扫完院场再把场边的柴禾码放整齐,然后便该大洗了。一家大小的衣服和床单被褥什么的,统统地泡在大木盆里,奶奶和母亲要洗上多半天,活路虽说十分辛苦,但看得出,奶奶和母亲是非常欢欣的。在这一天里,我和哥哥除了写作业和玩耍外,主要的任务便是用大马勺搅了白面的浆糊,用废旧报纸把几间屋子的内墙糊得亮亮堂堂的,我们哥俩劲头十足,总是干得热火朝天、心花怒放,不过每次完成任务,我俩都比花猫还要花。

到了晚上,奶奶会在灶屋里送灶神。奶奶在灶神的画像前摆好肉、菜和豆腐等献食,虔诚地焚上香,斟上酒,嘴里念念有词。后来我便知道,中心的意思是要灶神爷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了。

山下的小镇三六九逢集,大人们会在年前带我们去赶两次集市。那年月大部分人手头很紧,我和哥哥会随了父母亲去山上打柴背到街上去卖,打柴卖柴虽说苦累,可我却觉得非常快乐,现在想想仍然有一种幸福的味道。卖了柴的票子我们会换回一卷年画、几饼鞭炮和若干水果糖。年画的内容除毛主席像外还有十大元帅、连年有余以及一些脍炙人口的连环画,如李彦贵卖水、三国演义、西游记、西厢记什么的,缺少读物的我们会看得如痴如醉。这些年画会和我亲手书写的对联一起,在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或者除夕的早上粘贴妥当,这时候,我们期待的新年便真的来了。

(二)

除夕这天更加忙碌。奶奶和母亲一早起来,简单地给家人弄点早餐吃了便开始煮肉、蒸包子、蒸馒头、炸麻花、果子、做年饭,一直要忙到天黑。父亲是个木匠,一到天便要给人帮忙修房造屋,通常是腊月二十八九才能回来。除夕的大扫除当然是父亲的,父亲认真地打扫完屋里屋外,还要挑满两大缸水,干完这些活差不多就到了下午的两三点了,父亲顾不上休息,接着开始敬神祭祖。鲁班是木匠的鼻祖,父亲当然是要拜祭的。厅房的正中贴着天地国亲师的牌位,旁边是鲁班的牌位,父亲敬完天地国亲师之后,每年都要给鲁班牌位挂上二尺崭新的红布,然后才用香蜡纸和供品进行祭拜,多年下来,鲁班牌位上的红布都成厚厚的一摞了。祭拜完鲁班便该给祖先上坟了,家乡和故乡相距很远,去祖先的坟前并不现实,父亲用大方锨铲了火塘或灶塘的草木灰,去门前的小山坡上划一道圆圈,在圆圈里点上香烛,焚烧纸钱,一边烧,一边招呼着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列祖列宗。圆圈里放着几大碗献食,烧完纸,奠完酒,父亲会掐一些食物,一边向空中抛洒一边吩咐着,那虔诚的举动令人肃然起敬。我和哥哥在这一天里,除了变着法子燃放鞭炮便是馋在灶屋里,或者是陪了父亲一起忙活。

吃年夜饭前,晾在屋外的衣服是要一件不剩的全部收回家里的,长辈们说不然会招老鸹的,现在想来应该是过年前的一次彻底的归整吧。大人们最用一些善意的谎言来诱导我们向好的方面学习。比如怕我们玩火受伤,会告诫我们说小孩子玩火会尿床,比如怕我们残害小,会告诉我们说小孩子玩鸟写字手会颤抖,怕我们望着天空走路摔了,会说小孩子指了月亮会被月亮割了耳朵。和过年有关的也有几个,比如说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敦促着我们在腊月底去理发,比如说小孩子除夕晚上要是不洗膝盖,来年便没有好东西吃,再比如说,初一早上谁起得早谁这一年的运气就好,等等等等。

年夜饭当然是一年中最丰盛的晚餐。一家老小济济一堂,热闹极了。奶奶和父亲会适当地喝上几杯苞谷酒或是从镇上买来的散酒,我们自然会吃得饱饱的。人吃饱了,父亲便会喂狗狗。父亲把各种食物一样弄一些,分放在洗脸盆里,让狗狗自己捡着吃,还要观察狗狗先吃什么,说是狗狗先吃什么,来年什么收成就好。说来狗狗也很奇怪,并不是每次都挑肉吃,所以父亲每年都会用狗来测试来年的收成,现在想来,这大概是父亲那一代人爱狗的噱头吧。喂完狗狗,一家人会围在火塘边烤火聊天,一个个脸上红堂堂的,火塘里架着父亲老早就弄回来的大柴疙瘩和一些硬实的柴禾,这火是要烤到接近天明的。快到午夜的时候,奶奶会去灶屋里接灶神,一如送灶神的模样。接完灶神,奶奶和母亲便会去休息。再过一会儿,听到镇上有了鞭炮声,父亲便张罗着祭天了。院场里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装满粮食的升子,摆上供品,点燃十二柱香和九支蜡烛,烧纸钱或裱纸。这时候父亲会让我们点燃鞭炮,那一阵阵清脆的响声便和着镇上的鞭炮声,在梁峁沟谷间久久地回荡。祭完天,父亲并不急着收拾桌子,他会继续等着香烛燃完。父亲指着十二柱香告诉我们,说哪一柱香燃烧得快就预示着那一个月份的水少,燃烧慢的那柱香代表的月份雨水便很充沛,是不是准确,我从未考证过,只觉得父亲的神情是极其认真的。

(三)

每年初一的早上我都会早早地起来,一方面为了讨个好彩,更重要的当然是为了穿上新做的衣服。一家人基本上起的都早,母亲会做了热乎乎的臊子面,说是吃了长寿。吃过早餐,因为父亲的徒弟会来拜年,我们便会再次打扫卫生,不过屋里的垃圾是决计不让扫出屋外或者倒掉的,只能把它堆在门背后,老人们说倒掉垃圾会破财,我倒觉得这样会使家务劳动变得更轻松。

父亲的三个徒弟通常来得比较早,大概九、十点的样子便都到了。父亲会很热情地把他们接到厅房里给鲁班的牌位磕头、上香、焚纸钱,完了和他们聊一些木工手艺的事情。奶奶和母亲则忙着给他们张罗午饭。有时候我和哥哥会陪他们下象棋,把他们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我心里那个高兴劲啊,甭提了!午饭会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约莫两个多小时,大哥会劝着他们喝酒,时常把他们喝得昏天黑地的踉跄着回家。

过完初一,便是例行的拜年了。通常是奶奶领着我和二哥去南路老家走亲戚,奶奶姐妹七个,排行老大,有的是地方走动,我们便背着酒、点心、麻花、馒头之类的礼物,到几个姨婆和舅舅、表叔家里和那里的孩子们玩个痛快,然后揣着花花绿绿的压岁钱回家,这个可以高兴整整一个正月。

奶奶和父亲离开我们好多年了,每年过年,他们也自然地成了我们祭祖时的念叨。

街上的爆竹声越来越密集,除夕说到就到了。领着家人和哥哥一块回乡下陪母亲过年,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和洋溢着喜悦的脸庞,看着孩子们开心地跑出跑进,我心中一动,哦,我找到年的味道了!对于孩子来说,年的味道不正是健康成长,快乐生活吗?对于老人来说,年的味道不正是全家团圆,儿孙绕膝吗?而对我以及如我般的中年而言,年的味道不正是要用了我们的心力,让老人和孩子们再多一份幸福的味道吗?一如父母和长辈们曾经给予我们的终身难忘的快乐的年味。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