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

【一刀作品】

“不忘初心”这四个字是在川端康成的小说《母亲的初恋》上得来的。我用手摩挲着书页的棱角，尽量将动作显得迟缓起来，那四个字一直停留在我的目光里，仿佛变成一个人在直视，令我不能将这页故事翻过去。

那时候我透过玻璃窗户看见夕阳西下，阳光淡淡地刺破朦胧的空气，穿透到我桌子上的一盆绿萝的叶子上，整个阅览室只有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就在这冷清的空气里，看见一个橘红色的圆球悬在天际，像一个太阳一样，只是没有太阳刺眼的光芒。于是我合上书，走到昏黄的阳光下，看见那些尘埃和光线在我的头发里飞扬。我很想到外面去，就像回到往昔，但是透明的玻璃挡住了我的腿，我知道这是无法逾越的障碍，正如我不能回到过去。可是我分明看见了，过去的光景，以及外面的世界，这就让我觉得沮丧，如同一个孩子摔碎了玩具，看着地上的碎片一脸的慌乱和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也许我可以打碎玻璃然后选择黯然离去或是回到座位上继续逃离。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陈晓琦的影子来，一种淡淡的温暖从心头泛起，如果不深呼吸一下，好像自己的心就会从胸膛掉落下肚子里，再也不能安置到原来的位置上了，彷佛，一幅静物画里的苹果被人为地挪动了一个位置，失去了一种静谧安然的氛围。那时候落日的位置比刚才更低下去了一些，也就是说，不久之后就会完全隐如黑夜。那种感觉是可怕的，就像被吞噬，那只是一顷刻的安宁和温暖，就像照射到我手臂上的夕阳的光，如同一条黄色的丝线，慢慢地移动，跌落到地上，变细变淡，变得无影无踪。我想要抓住那唯一的一点阳光，一点暖意，可是它还是毫不留情地褪去了，仿佛从来就没有来过。

我在黑暗里想象着光明，在寒冷里感受到温暖。我在大街上缓步而行，速度极慢，因为精疲力竭，所以步履沉重。我觉得这一切如蜗牛一般移动的种种证明我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尴尬境地，时间停滞了，空间停滞了，所以才会那么慢，那么真切。我看见三三两两的人从我身边滑过去，幽灵一般飘渺虚无。

陈晓琦斜靠在湖边石桥的围栏上，正在看一个小女孩专注地用小网兜网水里的小虾，陈琦同那个小女孩孩一样专注，仿佛在回味自己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的童年，可是，我们正值似水如花的美好年华，那不是叫青春的年纪？在这春天里的姑娘的青春，像一朵半开的荷花还要灿烂。嫩绿的柳条倒影在湖水里顾影自怜，大朵大朵的樱花集结开放在空气里招蜂引蝶，热闹夹杂了幽寂，喧嚣掩盖了安静，很多人都在春红柳绿之中兴高采烈，只有陈晓琦在那里发呆。

我走向发呆的陈晓琦，她看见我从对面走过来。我预想着她也许会笑一下，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像那些三三两两的人一样飘过去。那么在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一秒钟我一定会回过头去，眼睁睁体验一种失去的感觉，看见她的白衬衫，以及被她挡住了的明亮的光线。她的头发在风里飘扬，如同一面迎风的旗帜，一直将我的目光吸引到我看不见她的地方。可是那明明是一个雨天，没有阳光也看不见秀发飘扬。她打了伞从我身边走过去，一颗一颗的雨点打在我的头发上，将它们拧成一股一股地挂在我的脑袋上。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去，流到冰冰凉凉的胸腔里，我感觉一滴眼泪滑落在脖颈的地方。她骄傲地转身，骄傲地离去，尽管我一直在雨里看着她的背影。

可是我们像两阵风一般撞在了一起。

我看了看晦暗的天幕，知道要下雨。于是我骑了自行车一路狂奔，盘算着在雨点到达人间之前赶到目的地，找一个避雨的地方。然而天不遂人愿，在我停在有斑马线的十字路口等那些车水马龙快点散去，那些雨点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我怨天尤人，恨苍天已死，竟然没有料想会有一把伞在头顶上撑了开去，将那些雨水劈割成碎片，汇成小溪似的从伞骨地方滑下去。怀着彷徨和感激我转过头，看见一张让人心动的脸，她很友好地对我笑了笑，我惊慌得不知说什么好，大脑里反复闪过无数的甜美话语，居然稍纵即逝了，终于我调整出一个不熟练的笑容，从牙缝间硬生生挤出两个苍白的字眼——“谢谢！”

我不知道她是陈晓琦。“大雨天你还真敢骑车在大街上冲锋陷阵，也不知道带一把伞，未雨绸缪都不懂，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是不是大脑皮层都不能形成一个防患未然的生活概念。”试探性地交流了几句陈晓琦就这么对我耳提面命殷切教导，我觉得她像一个老朋友一般给人一种清朗的爽快。我抱歉地笑了笑心想这姑娘真是一个真性情的人。“这不是别有居心专门等着你出手相助来了么？”在我们熟识之后陈晓琦提到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我的狼狈样我就这么耍起贫嘴来。我觉得这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因此我们得以相遇在雨天。雨被一把伞隔开成可有可无的东西，一把伞也隔开了所有匆匆忙忙的人群只剩下我和陈晓琦在雨里相对而立。风会吹起细小的雨滴打在她的发梢上，那些细小而晶莹的水滴就像初秋里草叶上露珠，很贪婪地依附于其上。“就这么等下去吗？还是我我们一起往前走？”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难道我们一直这么站下去不是更好？也许走一段路更能证明这无端的不期而遇更巧妙。

然后我推了自行车，陈晓琦打了伞挡住一半的雨水。我们这么沿着街道小心翼翼地走着，看起来如同一对亲密的恋人。然而我们心里都知道，在几十分钟以前我们才因为一场雨和她的好心而走到一条道上去，甚至在昨天以前的那些晴朗的日子里我们一直素不相识不知彼此的存在，可是在明天我们居然暗暗下定决心要一起前行。突兀，场景切换，我们将一直这样，如同一对亲密的恋人。

于是此时此刻，我深深地怀恋起那种感觉来，与其说我在怀恋一个人，毋宁说是对一种心绪的眷恋。我所不能舍弃的，是一种不愿忘怀的初衷。

很多桥段能够让我们十分了解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是那么多的遇见的方式我们怎么知道这种无端的邂逅将以一种怎样的方式结束。

窗子外面风声呼啸，即便隔了一层玻璃，我也能够感觉到那种植物在风里不由自主飘摇不定的无力感。风声真的很响，一到晚上，伴随最后的一丝淡黄色的微光隐遁迎来黑夜之间，总少不了莫名其妙吹起来的大风，那风的劲头就是要把人刮往天空中的趋势。我想如若风雨再大一些，也许我们都将被卷往不知何处。

房间里里却是很安全的，坚硬的墙壁遮挡了狂风肆虐。我闭上眼，尽力地把我们的故事以及适间才放下的故事连为一体，从其中找出某种相似来安慰自己。如果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信任和欢喜可以像两个相同杯子里的水一样对比一下，孰深孰浅？亦或是像两张写满了情诗的纸笺，孰轻孰重？我为自己的初恋写下一个故事，只不过在这故事里自己沉醉了进去，更为糟糕的是为这个故事套上了现实的真名，所以只有爱情的故事和现实的生活较量起来，显得一无是处。如果这只是已然安排好了的剧本，那么只需要在这个故事里加入一个人去迎合这样的剧情，而这个人，并非非要是陈晓琦不可。如果风没有吹，如果雨不在下，如果阳光明媚晴朗无云，那么我就不会遇见陈晓琦。那个在风雨之中出于好心无端地在我头上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的女子。

俗套的镜头一次次上演，我们还是难以超脱出一种豁达的心境去安然度过。

我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如同穿过一片片林立的森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好像一匹孤独的狼穿行在草原上。在灯火通明之中，发出一声划过长空的嗥叫。那时候城市里的街灯都被点亮，我看见一片荒芜，以及在这荒芜里穿梭的游魂。寒气里我裹紧大衣，已经找不到一个让我觉得安全并且温暖的地方。玫瑰花在恋人的手里开放，一瓶酒被灌进空荡荡的胃里，纸片在冷漠的天空飘扬。

街灯闪烁，音乐响起：有时候我会在卑微的街头/像一粒尘埃似的随风飘荡/鞋子里满载着时间的灰烬/心底充满幻想却那么彷徨/我爱这繁华的街道/我爱这匆碌的人群/我听到无声的悲泣/回荡在心碎的恩赐之地……

是汪峰的《恩赐之地》。

陈晓琦那一天也在喧闹的人群里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