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乡下的日子

2013-12-19 15:13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那些在乡下的日子

自己在乡下真正过了多少的日子,从来没有清楚的算法。因为从出生到被人抱养到外婆把我抱回乡下,这个过程所花费的时日,我母亲与外婆与小舅等等各种人的说法从未统一。母亲说我被一户人抱走了9天,外婆说只有3天,3天就把那家人哭到无计可施,外婆一再地夸我是个人精,从出生就有过人的才智,只用个“哭”就迫使人家不敢抱养我,是我自己改写了我自己的人生。所以,母亲因生我时难产病危而不得已将我送人的人生第一场危机,到了外婆的眼里却让她视我为上天恩赐的珍宝,视我为神童。而后人生最懵懂的那段日子我在乡下与外婆、外公、小舅以及小舅的童养媳一起度过。

外婆家后院是道陡峭的断崖,崖下是块巨石,巨石中间是个凹洞,常年不断的泉水从洞底的细缝中涌出。泉水特别的清甜,井沿上常年放着葫芦做成的瓢,我最喜欢一个人到井边喝那泉水。不幸的是,也常常掉进井里,好在那泉水的高度永远只及我的鼻子,使劲向上蹬我还能呼吸,等着人们来救我。我不清楚自己让人从井里捞起一共有多少回,也从来不知道害怕。只是清楚地记得我每次这样遇险后的好长日子里,小舅的童养媳看外婆与外公时一脸惊恐,那双眼好像因为恐惧眼白似乎比平时多了好多。当然,以我的理解力完全无法知道她的身份,她是谁,好像在那时的我看来,并不重要。我只知道,我想出去玩可以向她伸手,只要我一伸手她会第一时间抱起我。而我想去哪,我也只要用手一指方向,她会向着那个方向行走。她成了我要达成那些目标的工具。她不是我的玩伴,因为我还不会说话,她与我的沟通完全靠我的哭或笑或手势或动作。她会猜我想表达的意思,但她不会主动与我交流。每次带我到我想到的去处,她会放下我,任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任何举动。但只要听到外公外婆高声喊她,她又是一脸惊恐地抱起我飞奔回家。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惧,那种情况下她把我抱得特别的紧,紧到我难以呼吸,而她自己的呼吸特别的急促,气息喷我脸上有股力道。

我真正的玩伴是外婆,外婆曾经是乡下小财主家的千金小姐,虽然经历了土改后,她的人生从此改道,余生清贫。但她的一生钟刺绣,终日手不离绣品。能证明她出身大户的还有她房间里那些余下不多的她的陪嫁家具:特别大的雕花床有着高高的床沿是我难以翻越的、特别大的衣柜上面有很多很多的亮片粘贴成花,一打开有股香气(长大后才知道那些亮片是贝壳,而衣柜以及放进衣柜的任何衣物都沾染上香气,是因为衣柜是名贵的香樟木制成的)。哪怕是这几样物件,外婆也并没守到最后。到我成人后再到外婆家,再没看到这些东西,我也从没问过小舅。我只知道在那古怪的床上,我度过了我的婴儿时期与童年时光。说它古怪,是因为与其说那是床,不如说它是用木头制成的一室一厅的小屋。外婆能时不时从床两侧的小柜或小抽屉里拿出各种不同的吃食哄我。她不管我能不能听懂,总是不停地与我说着话,不停地向我笑或点头。渐渐地我明白她的笑与她的点头,是对我夸奖,而我意识到这点后,会对她重复引发她赞许的那些动作或声音。我清楚记得自己各种音调的“啊”的发音,都能引发外婆成串的笑声,她甚至笑到自己流泪。我也记得外婆专心刺绣时,会给我朵干透了的向日葵,我只要拿到向日葵不自觉地总想拔下一颗颗向日葵子,这对我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而同时对我又是难以完成的任务。向日葵子总是长得特别紧实,难以拔出来,而一开始,向日葵子间藏着的根根利刺总是扎着我的手。我使劲哭的同时使劲从眼里挤出眼泪,这时候外婆还是笑,一边笑一边吻我,把我的泪吻干。慢慢地,我会小心避开那些尖刺,偶尔被扎到,我会高高举起被刺的手指让外婆吹一吹。就是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很多年里外婆不厌其烦与任何愿意与她聊天的人一遍遍说着,夸我是何等地聪明。

与外婆的善言不同,外公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语言。也许因为那时的我不会说话,以致他与我少有语言上的交流?我甚至并不知道他为我做过些什么,他为我而做的事,多半是他离世后母亲一点一点告诉我的。前面说到外婆家后院的断崖,断崖下一角是那泉水,泉水边上是一长排的梨树,母亲说那里有16棵梨树,最好的一年曾收过48担水梨。梨树前,是一方鱼塘,鱼塘里养过鲤鱼、草鱼、泥鳅,完全看外公从溪里抓回些什么,抓到什么那段日子就养什么,直到养的这些活物成了我的美餐。我没有太多那16棵梨树长在一起时的印象,我再见到它们时,它们是分16次被外公送到我父亲家的院子里,外公执意要在院子里种上我最爱吃的水梨。不知为什么,16棵没有1棵成活。母亲在这过程坚决反,甚至流泪,也许那16棵梨树同样是她童年的记忆。但外公的固执无人能改变,这16棵梨树全部移栽失败后,父亲不得已亲自上阵,多方打听,不知从哪移回棵大梨树,居然活了。移树的事件才告结束。

很多年后母亲告诉我,在我回城后外公常常从乡下走上几个小时赶来看我。没有钱为我买零食,每次能做的就是挑上一大担柴火到城里卖。所以每次都是天没亮就开始赶路,急着把柴火卖了给我买了零食才到家中等我从幼儿园放学。可运气不好,直到傍晚没人买他柴火的时候总是越来越多,因为城里需要烧柴火的人家越来越少。那样的时候,外公没吃午饭,饿到傍晚把柴火送给母亲,任母亲给他煮什么也不肯吃,也不肯留下等我回家,总是默默回乡下。所以,从母亲的叙述中,我看到的永远是外公离去的背影。

那个与外公外婆等等一些人一起呆过的乡下,我在里回过无数次,但在外公外婆离世后,我再没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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