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熟蒂落在何时

2013-12-14 15:36 | 作者:鱼吻 | 散文吧首发

六月,白天骄阳似火。只有到了晚上才能让人透口气。我和妻子女儿,在大街上散步。十点多了,广场上咚咚的劲爆舞曲还没有停住。路灯下的小买卖正做得红火,你卖烧烤,他卖玩具,争辩着,挑拣着,好不热闹。只有那一个个穿着校服的高中学生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疾步往家走去。

“如今的孩子念书真不容易。一年就这么一次,转眼就到,该是瓜熟蒂落的时候了。”我感慨万分的说。

妻子说:“高考只能考验学生能否结瓜。还谈不上瓜熟,更谈不上蒂落。大学毕业了,拼了,努力了,把握了机会,有工作了,才算有好的结果。”

是呀,机会只属于那些有准备的人。妻子毕竟是高中教师,看问题就是比我远一些。

妈妈,快看,前面有买肥皂泡的。咱们也买一个。”孩子还小,对我俩说的话不感性,只想着玩,硬拉着我往人堆里扎。

眼前的景象可真诱人。只见孩子们一个个一手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塑料罐,一说拿着一根小木条,轻轻一蘸,缓缓一吹。那些肥皂液便霎时变成了无数的泡泡。在明亮的路灯下,熠熠生辉,显得五彩斑斓,美丽至极。他们欢呼着,笑着,追着。更有那调皮的孩子,憋足了劲,怒起小嘴,奔起来,想把泡泡抓到手心,永久不破。可是,这可能吗?只见泡泡还没到手心就破了。孩子急了,哭了,撅起小嘴,迎来的却是一阵欢笑。女儿选了那最大最漂亮的一罐,喊着让我交钱。

“一罐一块钱。”那卖肥皂泡的人说。

啊,多么熟悉的声音。稚嫩,坚定。我朝那人望去,只见他头戴一顶白色的“回回帽”,鼻梁上挎着一副大框子的黑墨镜,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体恤衫,上面隐约写着“烦着了别惹我”几个大字。腰间系着一个小皮包。他一边不停地往里塞毛票,一边和小孩子说笑着,鼓动着让他们买,可就是不往我这边看。

“买两罐一块五。”当我转身时,他又说话了。这次我听出来了。是他,我的学生魏炯。

魏炯是我最班上德才兼备的学生。几年前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的生物工程系。那是当时很热门的专业。大学期间,他是学校的团支部书记,老师和同学都很欣赏他。临近毕业时,他还说他要去新疆当研究员。可没想到,他怎么会在这儿摆地摊呢?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我又审视了他一番。不错,就是他。我想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妻子忽然拦住了我,轻声对我说:“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是呀,还是暂且别理他。我让妻子叫回女儿,朝另外一条路走去。

这是一条相对昏暗的小路。车少,人少,很安静。偶尔会窜出几只流浪狗,在垃圾箱旁转来转去,想找食物。女儿很怕,总往我身后躲,尖叫着让我们走快一点。可是我觉得双脚足有千斤重,眼前总浮现魏炯头戴回回帽的样子,觉得他可怜又可惜。转念一想,别管了。老师教学生,就如果农培育果树。一年到头,有几个果子被风刮走或者被虫子咬了,那很正常。

后来,就在一个秋绵绵的傍晚,他来到了我家。当时开门的是我母亲。老人家一看他的装束,以为是来化缘的,便在口袋中摸索着零钱,想打发他走。我连忙示意,给他让座。母亲见我认识,便一边寒暄一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

“一年不见,老师一点都没变。”他坐定后,慢慢的说,“可见您很幸福。”

“还可以。”

说实话,我心里真没底,真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只希望他赶快走。我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今年中考怎样?”。

“不错。”

“现在的学生有我们那会努力吗?”

我悬着的心终于掉下来了。噢,这孩子清醒着。

于是我便和他聊了起来。

他说,大学毕业后他确实拿了派遣证去了新疆的一个农场,还在那里当了研究员。那儿土地宽广,资源丰富。小麦,棉花,一大片一大片,是一个施展才能的好地方。领导也很看重他,教他无土栽培,鼓励他们研究新产品。工资待遇也比兰州好。当时他也决定留在新疆。

可是,好多事并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大学期间他谈了一个女朋友。她执意要留在兰州。于是,他没给临导打招呼,就来兰州。谁想到姑娘实际上另有打算,跟别人结了婚。他想回去,哪知新疆那边已经开除了他。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段时间,是他最心酸的时候。一连考了几次公务员,都没考上。于是,他便悻悻地回到农村老家。

按说,老家在黄河岸边,土地资源也不错。如果有资金有项目有人支持,完全可以发展。可是,农村毕竟是农村。人家的大学生都是衣锦还乡,而你却弄得像一个叫花子。乡邻们接受不了他,觉得他读书读糊涂了,不愿意去听那似懂非懂的专业术语,便在他父母跟前唉声叹气。弄得他父母也抬不起头。他觉得应该做出点事让他们瞧瞧,最起码能关注他。于是,他先开了一个农药铺,教他们如何打药如何施肥,效果还比错。后来,为了增加点“明星效应”,他便戴了“回回帽”,挎了一副墨镜,还留了胡子,整个一个“伊拉克难民”。这一来,没想到村里炸就开锅了。大家都说这孩子脑子进水了,谁还上他那儿买东西。父亲气得只哭不语,仿佛一之间头发全白了。母亲直接病倒了,几天不出门。

转眼间,又到了选村长的时候。于是他又想着当村长。山高皇帝远。按照惯例,有几个村长是选出来的。他拿着自己的规划方案让老村长看。老村长觉得那都是虚的。看都没看,扔给他,便衔着旱烟到村口下棋去了。

再后来,他看到了门前的几个鱼塘闲置着,便想承包下来。可是,没资金,需要小额贷款。贷款得有个人作保。可是,得好几万呀,谁愿意呀。

就这样,一天天岁数也大了。他也不愿意呆在家里吃现饭。于是他便把母亲用来给他说媳妇的钱拿上,批发了一些玩具在夜市上卖,混个饭钱。

原来这么回事。

我的心又舒展了许多。于是大着胆子说:“你不觉得你的蓝图设计的有点大吗?你不觉得你是好高骛远吗?”

这一问不要紧,只见他双眼盯着我,严肃的说:“我以为,你是老师,会明白我。没想到你还不如家乡的农民。”多么强烈的自尊呀。我的一句话仿佛击中了他的伤疤,让他再次看到了血淋淋的事实。

“我的意思是,你当初应该面对现实。不应该为了儿女情长丢了工作,让你的父母亲朋失望。”我也来气了,用教育的口吻大声说。

“儿女情长怎么了?我都快三十了。我为而割舍,错了吗?你们不也年轻过吗?”他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仔细看时,眉头紧皱,脖子里青筋爆出。这哪里是以前的魏炯,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桀骜不驯的犟驴。吓得书房里写作业的女儿探出头来,伸着舌头,惊恐地望着我们。

我无语了。只能沉默。

“孩子,听奶奶说两句。”这时,母亲戴着老花镜,慢慢地从卧室里出来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的老师是怕耽搁了你,为你着急。那戏文里说,考状元不为把名显,考状元不为打马御街前。其实,做父母的啥都不图,只图你们建健康康。做大事或者做小事都一样。”

真没想到,整天看黄梅戏的母亲竟然看出文章来。说起话来一语中的,如雷贯耳。

魏炯突然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没劝他。老师的心和父母一样。就让他哭个够吧,这不是罪。

很一会了,他才擦干了眼泪,强笑着说:“我明白了。”起身打招呼要离去

我没有挽留,只是嘱咐他有时间再来。他一个劲地点头。听着他轻一脚慢一脚的咚咚去了,我才松了口气回屋了。

“多好的孩子呀!”母亲说,“就是没有个好机会。”母亲摇着头,叹息着。

“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他没有把握好机会呀。”我喟叹着,很无力,斜歪在沙发上,想找遥控板看电视。我这才发现了他放在桌子上的礼物。

那是一个装在塑料袋里的瓜。还附有一个字条。瓜皮上的花纹如鱼尾巴,还有斑驳的圆点。样子不像西瓜,也不像白南瓜。瓜把长长的,柔软的如藤萝枝一般。女儿急着切开了它。只见里面的瓜瓤是嫩黄的,晶莹剔透,倒像是籽瓜,煞是诱人。女儿大口大口地吃着,连连叫甜,喊着让我也吃。

我没有吃,急忙拿出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这是我培育出来的新品种。没有施肥料,没有打农药。老师,请您尝个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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