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炎凉

2013-11-22 09:10 | 作者:昆仑一刀 | 散文吧首发

【一刀作品】

我总是刻意去回避,那些无端闯入我游弋的瞳孔,在我的心脉里引起一阵悲鸣,在我的眼角里引诱出一粒热泪的景象来。没有谁会愿意,在无眠的晚里,眼前突然闪现一双衣不蔽体的乞丐父子;没有谁会愿意,在一不留神之间,突然回想起一位在火车上杵了拐杖的瞎子来;没有谁会愿意,在大街上游走时突然看见一位蹒跚的老妇,操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对过往年轻人说:“小伙子,我饿了,你能给我点吃的吗?”……我不想去纠缠于这样的回忆,就像一个个的魇,让我觉得受到欺骗,让我浑身颤抖,心想这一定不是真的。当我捧起柴静的《看见》,我终于从心底里接受了这样冰凉的现实,彷佛枯瘦如柴的非洲农民用寒光闪射的铁剑穿透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鸣的非洲象的前胸,眼里没有残忍也没有血腥,没有悲悯也没有同情,只有一颗干涩了的眼泪

那是前年罢,很多的事我都忘记了,然而有一些场景却是清晰得无法抹去,尽管我从不刻意回想,因为深刻的印象,如同一柄刀子通过我空洞的眼孔将它们刻在我的大脑皮层上。我和朋友在火车站入口处候车,一边等待漫长的人流缓缓蠕动,一边在上车之前补充一点食物和水,有些垃圾掉在了地上,一位老人走过来打算用扫帚扫干净旅客扔下的垃圾,走到我们那里,我看见他颤巍巍地弯下身躯,一点自责让我禁不住对老人说:“大爷,我扫吧。”老人把扫帚递给我说:“谢谢啊,年轻人。”朋友打趣道:“很有潜力嘛,你以后也可以干这一行。”我正色道:“这真的不值得调侃!”朋友无心,我却有意,偌大的泉城和一位老者有什么关系呢?迟迟不能进入候车室,一会儿过来一位老太太,她看了看我手里还有半瓶水的塑料瓶问:“瓶子能给我吗?”我连那半瓶水也不想喝了直接把瓶子递给了她。老人又转向我的朋友,显然她不知道我们是一路的。她很干脆地连珠炮似的对我朋友说:“给点钱吧给点钱吧谢谢你谢谢你……”朋友翻衣倒袋找不到一张绿色的票子,掏出钱包窘在那里一脸尴尬,我想起刚刚他的话看见他的样子不免幸灾乐祸,他一个劲儿地对那位可怜的老太太说:“对不起啊,我没有零钱。”我也看不下去了,给了那老人一块钱,她转向了其他人。

可是我又想,我的朋友真的有必要道歉吗?当他不能够对一个向他乞讨的老人给予施舍的时候

我们可以向国家致敬向领导鼓掌,向值得敬重的人感到歉疚,而对于一位乞讨的老人一句“对不起”于她有何用处呢?浪费了一片诚心也加厚了她的痛楚。一个饱经风霜尔后不得不放下尊严走上乞讨的路才能在这个世界享受一下明天午后的阳光的老人,又何必再讽刺地将她的尊严放大到引起一个陌生人感到歉疚的地步?一位施舍的陌生人对长他四十年的乞讨者因为不能施舍感到歉疚,我们突发的善心让他们得以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这已经足够了,不要再编织一个虚假让他们觉得受到了心理的蔑视,尽管他们多数是不能够感知到这种蔑视的,他们已经放下了尊严,又何必以高贵的尊严去赢得尊重?她满头的白发和羸弱的躯体让我心中一阵悲恸,天知道她的尸体会在某个洞某个角落被发现,然后默默的就像她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被相关人员相关机构处理掉,谁也不会记起谁也不会在意。可是,四十年前她也许是一位少女,她活过,含着希望,即使一开始她就不得不靠乞讨度日。和所有六十七十八十的老人一样,他们活着,含着希望,只是没有料到一生就此结束,他们这样等待死亡!

在灯红酒绿背后,在车水马龙之间,我们一不小心就会看见那些弱者,比我们还要弱小的人,像畜生一般活着,衣不能蔽体,食不能温饱,或跪或躺,在初城市里冰冷的地板上,他们放下了人的尊严沦为卑贱,只希望得到高贵的同情,一个五角的硬币,或是一张一元的钞票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大地五千年,自从有了人,有了国家,有了社会,他们就出现了,如同五千年的文明延续至今,没有消亡,也不见得壮大或缩小,只是作为一种存在,用冰冷的现实向温暖的世界诉说。我们已经听不懂那种如泣如诉,就像我们已经不能读懂甲骨文钟鼎文一般,他们作为一种古老的存在,完全遭到了抛弃,如同没有存在过,好比一团透明的空气。( 散文网:www.sanwen.net )

可是他们不屈不挠地存在,前仆后继,不断涌现,以卑微的生命作为牺牲,一定要向我们控诉,一定要向我们证明,不是人间有,就会处处风,那样的温暖吹不到他们的世界,触摸不到他们皲裂干枯的肌肤。

我在城市灯光闪烁的傍晚戴上耳机一个人独行,看着往来穿梭的人群匆忙的背影以及他们脸上冷漠的表情。一不留神,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用手揉着肚子,她的衣服上似有泥泞。她迎面走过来就以祈求的声音对我说:“小伙子,我饿了,你能给我一点吃的吗?”我拿掉耳机,可是听不明白她蹩脚的普通话,我茫然地看着她问:“阿姨,怎么啦?”她再次重复她的话。我看见不远处有一家餐馆,可是我的口袋里没有那么多的银元。我说:“阿姨,你别急啊,我带你去吃包子吧。”我隐约记得附近有一家包子铺,于是和她穿过马路走了几百米远,走着走着我问她是哪儿的人,怎么会一个人在济南,要到哪儿去,还有什么可以联系到的人,有没有联系方式,然后老太太就语焉不详了,她说她要去火车站,我告诉她火车站在南边,她近乎偏执地要往北边去,我当时心想一定是骗人了,索性给了她五块钱,自己就赶乘公交去了。

我当时觉得自己挺对的,既善良了一把,也没有善良到愚蠢,只是出于同情心,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的情况。可是回来和朋友一说,他立马给了我很多教训,比如说万一老太太一下倒在地上,一下讹上我了,或者直接给我下什么迷魂药什么的最后丢了钱财又丢人还练出一颗视若无睹的强大心脏,那可怎么办呢?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作证,我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朋友一席话,说得我心里发虚,这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这一点我完全没有考虑到,所以给她一点钱几乎是上上之策,免去了麻烦,也不用太自责。这算什么事儿呢?我的出发点完全是基于人性的善良,可是结出的果怎么就那么让我不忍直视。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太冷漠,所以避免成为其中的一员,然而为了保全自己,已经到了不得不选择冷漠的地步,万一要是有个万一呢?我要成了烈士,谁来为我殉葬呢?而且还成了前车之鉴,面对后来人的指指点点,这就是善良的下场。我不断地在心里疑问:“这他妈的太奇怪了,太不可思议了,到底怎么了?”

一位不是十分熟识的朋友听了我的抱怨如是评论:“遇到这事,我基本上想都没想就挥一下手走了,走了之后我也什么都没想,现在看到你说这么多了,按道理我应该想点的,可是还是没想,大概可以说成是麻木。社会不是突然就无缘无故变成这样的,没有一滴认为是它造成了洪水。另外,我认为善良不应该是强求的,而是自发的,就像人自发做恶那样,这么说来在我眼里利用别人的善良进行欺骗比不施善行更可恶,也许你会说要真是有困难的人怎么办?I don't care ,一己之力无法改变的事情我用不着伤心,既然是所有人一起造成的这种局面就该让所有人来负责,别无他法。”

我如是回复:“关于这件事五块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无论真假都是她需要的。错就错在我试图带她去吃饭然通过交流发现了一点被欺骗的嫌疑,回来我一想万一被在交流的过程中被讹上了怎么办?这不是没有可能而是十分可能,所以觉得单纯到没有防备之心。这是一个小事,而且已经被解决,但是行善为什么就要承担风险?这是我对这个社会的失望之处,所以很多人都冷漠了,就像你一样的热血青年也能够无视而过,社会道义在消亡,虽然作为一滴细小的雨点不能造成洪水,但是过多的雨点汇在一起就是灾难,任何人年少无知的时候都具有同情心,可是同情心在一次次的教训下逐渐被暂时收了起来,看到不好的不平的,也就狠一狠心肠,权当没看见没发生。一己之力解决不了大问题,众人不为善也许成大恶。是的,我很伤心,为这个社会,也许下一次我视情况而定也要一走了之,这本身就是一种悲哀,像一个钟爱道义的青年被无端谋杀。”

是的,热爱道义的青年正在遭受谋杀,以血淋淋的教训。“碰瓷”、“切糕”、“假摔”……如果说两年前我和我的朋友尚有热血,然而这热血已经随着经历的增长和眼界的开阔正在冰冷下去。不言而喻,现实的一次次敲打会让我们很轻易地相信这个世界没有炎凉,当我们无力地发现其实自己也不过是大社会浪潮涌动中一只待宰的羔羊,就会无奈地选择对现实的屈服。

强与强的对抗弱与弱的竞争,总有一天我们会看透千百万年来亘古不变的弱肉强食,心甘情愿的扔开尴尬服从达尔文先生对畜生禽兽的预言。换一个角度,人类在某种意义上的无别于地球上其他的生灵,简单的血腥争斗被换言之为文明,文明作了一张大幕掩盖了残忍血腥,化为令大众所喜闻乐见合理行为。真理是否存在?人云亦云可以看为真理的另一展现方式。如果地球为上帝所有,上帝就是真理。如果地球为亚当和夏娃共享,他们的床头蜜语恐怕即是真理。地球为你我共有,你我共同利益下达成的一致协议也就是真理。世界总是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中,那么大多数人建立在其合理利益上的一致协议也就成了真理。即使真理以屠杀少数人为目的,或者说以屠杀弱者为目的。翻开人类光荣的历史,最野蛮的行为莫过于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透过血腥的摧残可以看清掩藏在文明灵魂深处的罪恶。人与人处在相互的支配中,人谁能没有征服欲?只是这种念头被合理化,合理到连支配者也不觉得这是一种原始状态下的兽性征服。

“合理化”——你我都会认可的东西 。这就是人类文明的进步,我们再也不会看到血淋淋为之下泪的真实画面。有时候会很同情非洲的小民,他们没有食物没有衣衫空洞绝望的眼神。可当我们看到倒在丛林里奄奄一息的非洲动物,又会谴责这些小民缘何如此残忍?非洲那片土地上的生灵应该相互照应不是吗?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与禽兽,和谐相处。可禽兽的天堂变成了人类的地狱,人不能啃食草根树皮不能以自然对生灵的普遍恩赐作为可以维持生命的东西。在禽兽的天堂里人变成面对自然的弱者,如同非洲大草原上一个个被遗弃的婴孩——人与禽兽的婴孩。绝望充斥在可能飘过天空的每一片乌云里。想要在美丽世界活下去不得不以禽兽的血和肉作为维持身体机能的燃料,无关血腥和残忍。

我们自然没有非洲的小民那般愚昧,换个说法,非洲的小民没有文明的主宰。文明社会里小民没有更为弱小的禽兽去发泄不满。假如把社会的等级颠倒过来(文明人一向反对“社会等级”的说法),恐怕人性复仇的本能会让弱者对那些颐指气使的家伙食肉寝皮不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个唯唯诺诺的家伙换个场面也许就要作威作福了。那么,还有什么值得同情值得悲悯?

繁华如故,萧瑟如斯。我们不标榜自己,然而当我们听到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时,还是会受到最原始的感动。大多数人不会在乎,无视而过。柴静在她的书里引用了野夫的一句话——“那是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大多数人了,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免于受辱了。”

然而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们选择透过冰冷的眼眸,察看一出出让人心酸的炎凉,然而我们还是坚强地忍住泪水,像一个看惯了炎凉的人。

2013年11月21日初成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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