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5 19:18 | 作者:小桥流水 | 散文吧首发

绝少看到落泪,以为他上辈子已把泪流完。

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与奶奶狂吵了一架,趁家人不在,喝敌敌畏离开了人世,出殡那天,所有在场的人只有爸爸是沉默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别说哭声。

我十二岁那年,奶奶因脑部神经痛引发高血压突然离开,当时叔叔哭得死去活来,妈妈哭倒在地,一天不起,爸爸同样沉默,死寂的沉默。

爷爷奶奶的不再归来,让我原有的欢乐家园一下倾覆。连续半年一直无法走出失去亲人的悲痛,如今想起,还会悄然飙泪。可爸爸不同,“货真价实”不会哭。不知咱回事。

去年节,我暂时告别在外打工的生活回到家。满天焰火的除夕之,勾起了爸爸强烈的思乡之情。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对我说,三年没回老家看望你姑妈,她和我都老了。我说,现在回去还不容易,想回就回。如果有什么难隐之言,我帮您回老家去看望她。

初一清早,爸爸作了简要交待,我便单枪匹马背起大包小包他要送的礼物及时出征。姑妈家在外地,约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可怜我一路盘问才找到那个“杏花村”。

那是一个很别致的小村子,如同蓝天随意洒抹的微云。全村共五十几户人家。村子立于高地,傲视群雄,四面环饶望不到边的田野。田野夹带清澈小河,含翠吐芳。

姑妈一见我,笑得合不拢嘴,慌忙把竹椅挪向我,“逼”我就坐。她说,可把你姑父想死了,这么多年,天天盼总算盼回来了。单不说她想我。

姑妈身材瘦削,眼睛分外明亮。话没说二句,泪即刻涌出,我怕她尴尬,背过身子,于是她急忙拽紧上衣摆角极不自然地搓手,赶紧跑向厨房说要去给我做好吃的。

早前听爸爸说过姑妈的一些过往辛酸经历。姑父,出身不好,人好逸恶劳,且花心成性。当时苦于母命难违,姑妈被迫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嫁给又穷又懒又不喜欢的姑父,婚后生了五个孩子,一个人种十亩地,隔月卖一次血,靠仅有的收入维持一家大小的生活重负,平时还要遭受姑父酒醉后的毒打。

人到中年的姑父,终于被姑妈长久的忍耐,无尽的付出所打动,得以改过自新,生活慢慢有所好转。可惜好久不长,十年内接连不断突发状况,先是三表哥的老婆不堪忍受贫穷,生下小孩就跟别人跑了,表哥为了找她,二年荡尽所有家产还是杳无音信。接着小时因患小儿麻痹症成了瘸子的二表哥,突然死于癌症,之后四表哥吸毒成瘾跟别人打群架死于非命,尸骨无存。

每每想起,禁不住的酸楚就会涌上心头。我不知生活艰难的姑妈是怎么过来的。或许无尽的给予才是她击败重重困难最好的力量。

如今整个村子被划到城区,没有田地的村民每月都有政府提供的补贴,老年人也有了养老保险。形势大好,姑妈家有了新式的四层小洋楼,三表哥也重新找到了意中人。

楼房的外围是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片菜地,上海青,香菜,萝卜,香葱,菠菜各应时蔬长势奇好。三棵桃树携花带草,像哨兵忠实守护着旁边的各样草木。溶溶的阳光铺天盖地倾泻下来,是大城市里难得看见的奢侈。

吃过晚饭,我把预先准备好的5000元钱交给姑妈,说爸爸妈妈让您平日里用这些钱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推来推去姑妈硬是不接,差点被我推倒。我说,再不接,回到家爸妈会打骂我的。她才勉强收了下来。

晚上九点钟左右,姑妈让我早点休息。天有些冷,我偎在床上,她坐在靠床的板凳上钩织棉线鞋,一边讲我小时候的趣事。床单是蓝色印染棉布,上缀浅淡小花朵,古色古香。床更是别致,床身两侧缕空如窗棂的雕饰极富美感,各种花卉,菊花,梅花,荷花,桃花首尾相接,浑然一体,躺在床上好象自己回到了久远的年代。

只是身子稍微动作一下,床便吱吱作响。由于怕动而惊醒姑妈。僵硬的睡姿让我特别不舒服,深夜醒来,姑妈却还在台灯下钩鞋。

第二天上午,姑妈送我回家。大大的塑料袋子里塞满我最吃的麦芽糖棍,妈妈爱吃的糍粑,爸爸爱喝的茶叶,还有新鲜家鸡蛋,咸鱼腊肉......她家的东西可能全被席卷一空。每样“重量级”的东西,上面都有她的手指印,积蓄着她的血汗。我害怕要,推说太重,实在压人。姑妈非要自己扛,

她扛着那些重物走在我的前面,每行一步,佝偻的身子好像要倒下去一样。我想说,姑妈,让我拿吧,可是终没有说出口。

行到半路叫停,姑妈说还有鞋子忘了拿。她说人老了脑子真不管用,去年给我们一家人做好的千层底布鞋,昨天白天还提醒自己要拿出来给我的,

等所有东西拿完后,一直送我到车站,车还未进站,担心姑妈家里事多我让她先回,她偏不。双手紧捏着我的手不放,清瘦的指尖带着凉意。她想握住一种厚实的亲情而我不知是否自己能确切给予。车开动后,她跟着车跑。大声在后面呼喊,叶子,叫爸妈回来玩。你可要记得,叫爸爸妈妈......回来玩......回来......。

她的声音像天的枯叶,落了整城。我的心生出彻骨的痛。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忍着,劝自己别再回头。还是忍不住回头要去看她,她还立在那里,看着车行的方向,向我招手。她究竟在看什么?是要从这段渐行渐远的距离中去目及爸爸的影子吗?

清晨的车站格外清静,凛冽的寒风吹动着她灰白的头发和衣襟,风似乎越来越大,使劲地刮,拉扯着她不堪一击的身子,微徽颤抖,她,如此萧瑟,如此凄凉!

回到家后,我兴奋地跟爸说,我给了姑妈5000元钱。那可是我在外打工亲自赚来的。他眉头一皱说,你只做对了一半。我惊讶不知其故。“你给她钱,她只会放在枕头下,你不明白,老年人真正需要的不是钱,而是有诚意的爱。”爸爸慢条斯理地说。

叶子,别老站着,坐下来。你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吗?爸爸又开始上课了。为了以示对他的敬重,但凡他知道的我得装不知,所以我摇头望着他笑。他说,奶奶去得早,当时实在是到处弄不到钱治,看着她被病痛折磨,我都有想死的冲动。如果换到现在就好了,我完全可以对爷爷奶奶尽好道。无尽的悔恨岁月留下的皱纹深深刻在他的脸上,那么深,深到他永远都把自己置于痛恨的巨浪中,独自翻滚。

我把姑妈对我说的话一应照搬对他讲,姑妈怕你冬天犯咳嗽,让我带回好多在市面上弄不到的祖传秘方,都是姑妈托关系求来的。她很想早点见您一面,如今身体不大好,说不定哪天闭了眼,想看也看不到了。姑妈差点死了二次,第一次是......爸爸这时猛烈咳嗽起来,我分明看见他的眼泪簌簌而下。他急切想要从裤袋里搜索什么,我顺手递给他一包清风纸巾。我说,爸你省点用,别哭坏了眼。

爸还是不停地咳,很大的声音。咳出一团血,鲜红,刺目。我顿时傻眼,呆若木鸡。爸爸说,好孩子,别告诉你妈。

他的身影在冬天的黄昏里显得格外孤独寒冷,积攒了一辈子的眼泪顷刻决堤。爸爸原来也有泪的,只是他的泪是多么的珍贵,他要把它们留在情感碰撞最激烈的时候。我望着他,真想冲过去抱紧他,给他最温暖的安慰,大声说,爸,这不是您的错!可是我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只是看着他哭,陪着他,放肆地哭。

第二天,妈妈搜捡要洗的东西,发现我的旅行包中有大堆的钱。我说不可能,跑过去看,果然是。一张张数完。刚好五万六千元。妈妈若有所思说知道了,是姑妈还的钱。

她说,那时四表哥还在,染上毒瘾,到处骗钱,身边的人骗不到了就到外地亲戚家骗。三表哥骗妈妈说姑父中风,急等着钱抢救,表哥当时声泪俱下,可怜兮兮,妈妈二话没说就忙给了他五万元,后得知姑父安然无恙,根本没这回事。妈妈气急败坏发出强力通告,不许爸爸回姑妈家,不想再看到他们。

而我给的5000元姑妈也没有要,额外还多给了1000元。可能是给我的零花钱吧。我不知姑妈什么时候塞进我包的。我猜她怕我知道,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待等到我睡得很沉时,她才悄悄做好这些事。因为她不能让我知道,否则我是不会接收的。

她不光要忍受失去儿了的悲痛还要默默为他偿还在世间所欠下的所有孽债。

妈妈无语,跑向洗手间,我想,她该是哭了吧。

QQ:443067959 2013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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