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寻龚滩

2013-10-27 16:01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云南,丽江古城,1997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湘西,凤凰古城,2001年成为中国第101座历史文化名城;

江南,周庄镇,2003年进入首批十大历史文化名镇;

重庆,龚滩古镇,2007年被拆迁,老城废墟被永远淹没在乌江之下……

龚滩,这座曾经在乌江的绝壁上端坐了1700多年的古镇,比起那些人声鼎沸、客流不息的风光古城来说,就如沧海遗珠,鲜有人问津。它将所有的动人和苍凉都收进了青幽如玉的石板街和古色古香的吊脚楼,远离喧嚣,活在了静谧的群山中。但厄运还是找到了老龚滩。从未想过离开,却注定是个过客。生于乌江,最终也亡于乌江。龚滩缘何会遭此灾难,而与世人诀别呢?龚滩是否一直这样静默和安宁呢?昔日的龚滩又是怎样的容貌和表情呢?

三里长的老街串连全镇,蜿蜒腾挪于山石,江岸,屋宇之间。被磨得镜面般光滑的青石板留不住繁华的足迹,但龙骨石上一个个深深的“杵窝”却流进了许多龚滩人的血和汗。

“嘿咗!嘿呀咗!嘿咗!嘿呀咗……”纤夫们高亢豪迈的号子声,此起彼伏于明朝万历年间的龚滩。万历元年,乌江东岸的凤凰山岩崩石裂,巨石落至江心将乌江拦腰斩断,阻塞航道,形成险滩。龚滩却因祸得福,因为“ 上下船只卸载过,运输换船货堆山” ,这里便成为了上至贵州,下至重庆涪陵、万县,远至四川自贡的货物中转集散地。龚滩人也便凭着一身气力,做起了搬运工,俗称“背老二”。他们将一包包货物背上肩头,直到目的地才卸下来。借着手上的打杵,使劲儿杵路,支撑着微颤的身体,也支撑起了自己生活。就这样走着,歇着,敲打着,“三步两打杵”,日复一日,龚滩的青石板街便留下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杵窝”。龚滩人就这样做着背夫过活着,看似简单却很悲壮。从此,这里商贾云集,商业繁荣。民国时期,十几家大盐号和百余家商号会聚于此,于是有了“钱龚滩,货龙潭”的说法,龚滩得以声名远扬。

没想到在这穷山恶水间,却曾有过这样的繁华。可逝者如斯,洗尽铅华,褪去喧嚣,龚滩又重新归于沉寂。古镇的风姿被定格,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宛若一只停摆的钟。

临江的吊脚楼,形态各异,“木色”淋漓,坐落于老街两旁。吊脚楼一面靠街,另外三面悬空,靠木柱支撑。每座楼都是依地势而生,像是浑然天成。登楼而望,俯仰之间,蓝天白云,巍峨大山,滚滚乌江。登吊脚楼,倚窗而望,更有清风揽月临江听潮的意境。而吊脚楼密集重叠,腾移闪挪于悬崖绝壁间,显得错落有致,变化无穷。正是这种山水和村落结构的和谐统一,才让龚滩古镇如此特别。且吊脚楼本身精雕细琢,巧夺天工。驻足凝视,让人回味无穷。楼里的人儿,或埋首绣花,或望断江月,来者是“归人还是过客”,这样的疑问龚滩的女子也曾有过。但一切的期盼和误会也都随吊脚楼下的乌江水一去不复返。

不光是吊脚楼,古朴幽静的四合院,也在悄声地诉说。青瓦灰墙,飞檐翘角,推开宅门,回廊栏杆间的雕花清晰可见,值得玩味。“半边仓”本是装盐的仓库,只有一半屋檐傲然凌空,触手可摸。老街两旁的屋檐将天空挤成细窄一线,神秘令人向往。还有罗家店、川主庙、董家祠堂,每一扇门里就有一个故事,说不尽,道不完。龚滩古镇是国内保存完好且颇具规模的明清建筑群,有人甚至称可与丽江古城媲美。更有人说,凤凰与之相比,犹如盆景和真山水的区别。可龚滩远没有丽江、凤凰这样幸运。丽江因96年地震而受人关注,凤凰因沈从文而名声大震,而这方面,龚滩却一无所有。没有文化名人的书写,也没有娱乐明星的炒作,遇到了灾难,却竟然是灭顶之灾。

历史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龚滩没能再碰到繁荣的契机,就这样静卧着。背夫越来越少,像是要退出历史的舞台了。年轻人都走出了老街去寻求新的机会,和“更好”的生活方式。老人们却留在了龚滩,龚滩越发苍老、祥和,却也因此更具魅力而愈发让人动容。于是有人开始来这猎奇、探险,有人青睐于这里的根雕和刺绣,有人垂涎于这里的香菌丸子和罐海椒。但这些却改变不了这里显而易见的贫困。由于缺乏稳定的市场和相关产业链的开发,旅游给当地人带来的变化极为有限。

龚滩所在的重庆酉阳县是国家一级贫困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仅为一亿元。交通不便,能源不足,资源匮乏,山里人没有任何资本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乌江下游彭水水电站的建成,却能为酉阳带来每年七八千万的财政税收,这无疑是一笔天大的收入。但只要水电站开始蓄水,江水就将淹没古镇海拔293米以下的所有建筑,龚滩古镇被淹没的命运自此无法改变,于是搬迁也成了无可逃遁的事实。于是,龚滩古镇被整体搬迁到了下游一公里处的“安全地带”。但即使“克隆”成功,吊脚楼无法复制,背夫文化也将不复存在,居民的生活方式不再延续,龚滩还有千年古镇那个的韵味和色彩吗?很多人都对新龚滩没有了期待。毕竟原本的才是最真实的,复制的永远也成不了经典。新龚滩开始有了各式各样的旅游节、文化节,但光是披着戏服,却演不出1700多年的神韵。

可是残酷地说,在饥饿面前,文化的传承和保护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这样的问句过于残忍和直白,但谁也无法肯定不会再有下一个龚滩。我们扼腕击节,想要做点什么,但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就是一个龚滩。老龚滩无力抗争自己的命运,文化传承与生存发展的矛盾和冲突却依然在继续。例如南京老城的改造,每一次都会引起巨大的轰动和争议,南京作为六朝古都,别说建筑,就是一草一木也很有文化价值,但老城改造又是城市建设和规划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于是南京老城改造就这样断断续续、走走停停。也许南京的市民还能为自己的老城做些什么,而龚滩的“背老二”却背不起龚滩的未来。龚滩古镇里的三教寺没有一尊神像,没有一根香烛,但就算有,也庇佑不了老龚滩了。这一点、,丽江、凤凰是幸福的,他们越来越热闹,越来越年轻,而一位耄耋老人却静静地走向死亡。

何必再寻龚滩啊,寻一阵也是徒劳。这或许是一种解脱,残喘于世,忍受着这世间的苍茫和冷漠是痛苦的,既然因水而生,那就终水而止吧。

早已沉于乌江底的龚滩成为了我们无法弥补的遗憾,被人提起却又注定被忘记。2011年,龚滩四年祭,既然无法弥补,那就只好说一句: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至少,曾今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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