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相遇

茫茫人海中，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有很多的人从身边擦肩而过，留下的，无处可寻。然而，那些美丽的相遇，却深深印在脑海里，刻在心底，无论岁月长河里的河水怎么冲刷，始终不会褪色。

相遇，是童年伴随着我成长的歌谣，虽然朴实而又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清耳悦心、余音缭绕的天籁之音，却让我在天真烂漫中初步领略人世间的悲歌和欢快的旋律；相遇，是青葱岁月时一直在描绘的山水画，尽管曾经努力想把最美的图画展现出来，却苦于没有马良的神笔，经过一番热血沸腾、天马行空的描绘后，呈现在眼前的，仍旧是一幅没有生机的单调的轮廓线条图；相遇，是中年时期日复一日守护着的心灵花园，虽然或有花开或有花谢，或遇暴风骤雨的摧残，或又得到细雨暖阳的安抚，但是始终不离不弃，永远相伴相依，忠贞不渝……

（一）

相遇不仅如此美丽，而且能够在我们危难之中，伸出美丽而有力的双手，把遭遇推出千里之外，而把被危难困住的我们，从遭遇的手里重新夺了回来，让我们能继续呼吸清新的空气，继续仰视蓝天白云，观望日出日落。

在我十二岁的那年暑假的一天，火球似的太阳燃烧着它久违的激情，激情辐射出的热量把它附近的云朵差点儿烤化了，就连距离太阳甚远的大地也仿佛要被烤得裂开了似的。中午吃完饭后，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和我带着比我小四岁的弟弟，相约我们小街上的小伙伴们到距家大约要步行十多分钟的那条深而不宽的小河——湾滩，去游泳。暑假的晴空，是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棉花糖似的白云徜徉的快乐老家。你看那些稚气未脱的白云，在无边无际、蔚蓝色的天空中，互相炫耀着自己的变幻术：你变幻成羊角弯弯白毛卷卷低着头吃草的绵羊，我就变幻成那披着羊皮躲在羊群中、不停地窥视着又白又胖的羊群呆呆出神垂涎三尺、时时刻刻准备伺机行动的大灰狼；你变幻成有七十二般变化、正在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地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我就变幻成那佛法无边拯救众生于水生火热之中的如来佛；你变幻成冷艳绝俗的蟾宫仙子嫦娥，我就变幻成那统领八十万水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色胆包天的天蓬元帅……白云如此悠悠，却忘了身边的乌云随时有可能与它们碰撞而会带来的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可谓平静中潜伏着的危机啊。在蓝天白云的相伴中，我们这群小伙伴很快到了湾滩。那天，到湾滩游泳的人非常多：有本地的男女老少，也有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路客。

八十年代的河流，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的生产垃圾和生活垃圾，很难找到一条可以下河去游泳的河流；相反，无论是在往来的人潮熙熙攘攘、石拱桥千姿百态的街道，还是在山谷树林田间地头，清澈见底的河水随处可见。听父辈们说，早些年的五六十年代，站在北门桥上，还能见到在桥下的穿城河里欢快地游来游去的鱼儿呢！——可是，这么干净的河流，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却被日益腾飞的工业生产和当代生活带来的垃圾污染得惨不忍睹，更别问河里有没有鱼和可否游泳了。昔日清澈见底的河流，如今再也看不到；昔日美丽的自然风景，如今只能成为一个美丽的回忆！还记得儿时的湾滩，是这条穿城河的上游，自然是更加清澈了，因此在这儿游泳的人特别多。不光是小孩，还有成年人。正因为游泳的人多的缘故，湾滩被游泳的人们分成了两段——上段河和下段河：男生，无论大人和小孩，就在上段河游泳；女生，包括女人和女孩就在下段河游泳，当然，跟随着姐姐或妈妈来游泳的小男孩可以在下段河游，还有，那些极少数的调皮的小男孩会“混”到下段河的女生堆中，和她们一起游，比如，我八岁的弟弟，就是这样的男孩。

那天，场景热闹非凡，同时也洋溢着祥和的氛围。到了湾滩的我们几个小伙伴，因为都是男儿身，所以自然就在上段河游泳了。如果说，九十年代或二十一世纪的孩子们大多数是在网络中泡长大的，那么，我们七零后的这些孩子就是在河水中泡长大的。别看我当时才十二岁，那时的我，在河里游泳的熟练程度和体力却比现在年过四十岁的我强多了。我们几个小伙伴们中，游泳最厉害的，是我；而游泳最差的，是我弟弟——毕竟，我弟弟当时才八岁。可是，我弟弟虽然游泳技术是最差的，胆子却是最大的。就因为如此，游泳时，我和哥哥都会经常查看他的动静。那天中午，我游了一会儿，习惯地向河里搜寻了一下，想知道他在哪儿。然而，搜寻了许久，也没有看到弟弟的踪迹。我弟弟哪儿去了呢？正在寻思间，兀旳传来了小伙伴们在下段河的呼喊声：“阿劲，你弟弟落水被人救起来了，快点下来看一下啊！”仅仅穿着一条短裤的我和哥哥赤着脚急匆匆地踩着河岸边的鹅卵石，顾不上鹅卵石磕着脚痛，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下段河的河岸边。只见：在那下段河的河岸边有一群人正在围观着什么。我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又黑又瘦、中等个子、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的中年人正在给我的因溺水而昏迷不醒的弟弟实施急救。由于急救比较及时，溺水的弟弟大难不死，逃过了一劫。于是，我和哥哥轮换着背着弟弟回到了家里。当我们把事情的大致经过告诉母亲和外婆，她们便问那个救人的叔叔在哪儿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那位救人的陌生的叔叔，把人救出来之后，在我们慌乱的那一阵子，已经悄然离去——他不是我们那条街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后来，听知情的人说，当时我的胆大且调皮的弟弟“混”在下段河游泳时，只会“狗刨沙”的他，没有游多大一会儿就沉了下去。在下段河游泳的那些女生还以为我弟弟是在潜水，都大声地喊着：“你们看，这个小孩游得真好，快来看啊，大家快点过来看啊！”她们的喊叫声，惊动了游泳结束后已经穿好衣服走在距离下段河约两米多高的河坎上的那位陌生的叔叔。他朝那些喊叫着的河里的女生看去，只见：在那下段河时而沉下去时而浮上来的小男孩，并未伸出头来，而且动作很慌乱；游泳经验极为丰富的他，立马意识到，这不像是在游泳——不好，这个小孩是溺水了。说时迟，那时快，顾不上脱衣服的他，为了救人，居然直接从那两米多高的河坎上往河里纵身一跳，就跳到了河里。跳到河里的他，奋不顾身地游到了我弟弟身边，并使劲推了我弟弟几下就把他推到了河岸边，紧接着就在岸上对我弟弟实施了急救：先把我弟弟头朝下脚朝上倒立约十秒钟（说是把喝进去的水倒出来），然后再把他放下来，让他平躺在河岸上，在他胸部按压了几下，再掐他的人中穴——就用那个年代民间简单而常用的溺水急救方法，我弟弟很快就醒了。救完人的叔叔，大家都不认识，未等我们说声谢谢，就默不作声地悄悄离去，让我们无处可寻；留下的，却是一个永远珍藏在记忆仓库中的可敬可佩的美丽相遇！

（二）

时光是一个永远不会歇息的冷艳绝俗的仙子，来，是那么匆匆，去，也是那么匆匆，谁也挽留不住她的脚步，就像这些美丽的相遇。上苍虽博爱众生，却恪守原则，她并不会因为那是你生命旅程里美丽的相遇，而为你留下来，相反，如果你稍有疏忽，美丽的相遇往往就会在你忙碌中无暇顾及其存在时，静静地走出你的视线，走得无影无踪，从不留下一丝云彩。

多姿多彩的韶华，就这样在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中慢慢流逝。经过十一年的寒窗，我总算考取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然而，我所考取的这所大学，不过是省内的一所重点大学，而不是省外重点大学。虽然考的也是大学本科，但是，一向成绩突出的我，看着班上那些高考分数都没有我高的同班同学，许多都考上了省外的重点大学，可是我这个出类拔萃的学习委员由于填报志愿时没有人指点而吃了亏，因此只考上了一所省内大学，并且不是酷爱文学的我所填的第一志愿中文系，而是第二志愿的临床医学系，想到这些，当时的我，非常想读一年补习班第二年再考一次，打算第二年力争考上自己多年以来心仪已久的省外重点大学。但是，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那个年代，只要能考上一个普通大学就完全可以光宗耀祖了——在父辈的眼中，只要是大学就行，什么重点不重点，这个系那个系，他们听不懂，因此觉得无所谓。当我把这种想法告诉父母后，在我的意料之中，果不其然，被父母亲臭骂了一顿，说我不知足，能考上大学本科，是祖上积的德，已经算幸运的了，还要想放弃这次录取的机会读高考补习班明年再考，简直不可理喻。我放弃这次被录取的机会的消息很快传开，很多亲戚朋友知道了都纷纷前来劝我将就读了，不要放弃这次被录取的机会——这样，还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我父亲还专门在晚上带我到我们班主任老师家听取班主任老师的意见，班主任老师也反对我放弃这次被录取的机会，并道出了极其充分的理由：尽管我考上的不是省外重点大学，也不是我喜欢的中文系而是临床医学系，可也是省内重点大学，更何况还是大学本科，有很多没有考上大学，或只考得大专而没有考上本科的同学都羡慕不已；要学写作，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写啊（班主任老师知道我的语文和数理化一样的好，也知道我平时喜欢写作）；还有，高考补习后的高考分数还没有原来高的高考考生的确屡见不鲜，可见，高考补习，不见得都能把高考分数保持或提高，假若我读补习班明年再考，也许明年的高考分数还没有今年高。所以，我这样做不明智，劝我还是去读了，千万不能放弃这次被录取的机会。其实，我知道，班主任老师让我去读的原因，主要是我们班多录取一个本科学生，班上和学校就多一个考上本科的成绩，班主任老师和学校都要加分的，由此我想，应该不能排除这就是老师劝我去读考上的大学而不要读补习班再考的原因。由于父母、亲戚朋友、班主任老师都极力主张我去读考上的大学，而反对我读补习班明年再考——他们都不站在我这边，结果，少数服从多数，我极为勉强地带着行李被父亲送到后来我读的这一所大学。

只记得入校的那天，学校的专车到火车站来接了我们这些新生直达学校。学校所在的城市，是一个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城——遵义。一九三五年一月十五日至十七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此召开了独立自主地解决中国革命问题的具有历史意义的遵义会议。这次会议，是在中国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和长征初期严重受挫的情况下，为了纠正王明 “左倾”领导在军事指挥上的错误而召开的。从此，扭转了错误的政治路线，同时也确立了毛泽东同志在中国共产党及中国红军的领导地位。此次会议，是在极端危险的时刻，挽救了党和红军，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它标志着中国共产党从幼年走向成熟。由此看来，我录取的这所大学所在地——遵义，是中国人民值得骄傲的土地！想着终于踏上了这方值得骄傲的土地，心头的那片乌云顿时被驱散了不少，尤其是进了校园与我敬爱的孟老师相遇后，我心的阴霾，在那一瞬间，被这美丽的相遇几乎驱除得干干净净。

孟老师，是我们这个新生班的辅导员，也是这所大学的留校生，她学的是中医系，深晓医古文，平时也喜欢写文章。时隔多年，如今的我还会在闲暇时，经常背诵并朗读她填的词《好事近》（深藏若虚之海）：

深藏若虚之海，神往容纳百川。若入蓬莱之境，必掀起波澜。

碧波荡漾着神韵，流淌着泛散。海风拂过耳际，是真情呼唤。

如果说，这么多年来，学医的我一直坚持写作的原因，就是与孟老师的影响和鼓励有关。二十多个春夏秋冬已经过去了，很多事情已经忘记，可有些记忆依旧像初见的孟老师那么美，美得让人不忍心在记忆的文档里把它删除。还依稀记得，孟老师，苗条的身躯，中等的个子，白晰的皮肤。一头长长的青丝下，可见一张美丽的脸：柳叶眉下，闪着一双乌黑发亮善解人意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下，有一张樱桃般的小嘴；樱桃小嘴绽开时，你可见两行冰清玉润的伶牙俐齿。孟老师性格开朗，多才多艺，并且善于开导，对她的学生们都很关心和爱护，和全班几十个同学相处得非常融洽。由于刚刚从学校毕业，既是老师，又是校友，加上才大我们几岁，共同的话题和兴趣爱好都很多，因此，我们都把她当成大姐姐或好朋友，有什么心事都喜欢向她倾诉。孟老师考虑事情还非常周到：她把我们全班每一个同学的生日都记了下来，出生月份一样的就集中起来选星期六晚上一起过生日，实行集体过生日。孟老师还经常带我们出去游山玩水，让我们体验一下大自然的风光，并在花香鸟语中潺潺流水旁释放郁闷，愉悦心情。孟老师对每个同学的观察还挺细腻，而且很会开解。曾记得，初入校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晚自习后，我从阶梯教室走出来，遇到了孟老师，她把我喊到她的单身宿舍谈话。她问我为何我的眼神里没有青春的影子，双眸尽是些哀怨。我对她说：“孟老师，我多年来追逐的梦想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比这里还要大几倍的校园。”孟老师用她那冰清玉润的伶牙俐齿和博学的知识引经据典，给我讲了很多道理，接着还用她那百灵鸟似的嗓子以轻柔的歌声鼓励我：“何必叹息，何必抱怨，坎坷挫折固难免。不要多愁善感，不要长吁短叹，擦干眼泪抬起头，幸福靠自己寻求。抛开忧伤挥挥手，迈开大步向前走！”唱完后，她还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不能自卑，也不能自负，但是不能没有自信和自强，你是一个男生更应该知道如何自信和自强。只要你自己不倒，别人就休想把你推倒。更何况，能考入我们这个学校的，都是英才；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天之骄子。谁也没有理由再徘徊，应当在这里种下希望，时不可待。唯有充实的天天，才会有充实的年年，珍惜时间，向前，向前，努力向前！”那天晚上回寝室后，我失眠了，想起孟老师励志的歌声和诗意盎然的话语，灵感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在被窝里面打起手电筒，填了一首宋词《鹤冲天》（别再徘徊）：

别再徘徊，吾等均英才。人生路漫漫，珍惜哉！正值含苞时，浇灌待花开。莫未老先衰！天之骄子，心胸应似大海。

光阴似箭，追梦时不可待。恰逢春耕时，勿懈怠。付出终有回报，若坚持，梦就在。看人生豪迈。挥斥方遒，彰显英姿风采！

第二天课间十分钟，我跑到孟老师的办公室，把源出于孟老师的一番话而激起灵感当晚就填的词交予她看。孟老师看了我填的词后，擅长古诗词的她，美丽的脸庞欣喜地绽放出迷人的笑颜，拍着我的肩膀和蔼地对我说；“你很有文采，看来，我没有看错人，我就知道你与众不同；好样的，我们年轻人就应该如此，继续发扬！”在下午的班会上，孟老师当着全班同学朗读了我填的词。之后，知道我热衷于文学的孟老师就把我们班的黑板报周刊交给我主办。从此，一首歌，一句话，一个迷人的笑颜，一个黑板报周刊，竟然陪伴了我一直到毕业实习的那一年。也就在那一年，孟老师和省城的一个中型企业的总经理结婚并调出学院。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孟老师。时过境迁，甚至和孟老师失去了任何联系。可是，在梦里，我经常握着孟老师的手亲口对她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管今后我将走向何方，梦想离我还有多远，孟老师您是我一生的老师，也是我美丽的相遇和牵念……”

（三）

如果说，大学校园的生活既充满了梦幻，也充满了留恋，那么，刚刚参加工作初涉尘世的人生之旅，却处处布满荆棘。然而在那段荆棘密布的生命旅程里，有的时候，亦会在艰辛中品尝到苦涩过后的甜蜜，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艰辛中也有美丽的相遇。

九十年代，刚刚参加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在我们的这个地区，工作的第二年，都要下乡去扶贫锻炼一年：或是去抓计划生育，或是去抓春耕秋种，或是去抓烤烟生产……记得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一个灰蒙蒙阴沉沉的下午，我被卫生局的吉普车送到了我们那个县城最贫困的一个乡，说是去配合当地的村干部抓烤烟生产。我虽然是大学本科生，但是学的却是临床医学专业，对农业知识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而且我被分到的那个村， 十分偏僻，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因此，心里极不情愿。和我在这个村民组抓烤烟生产的村长，是一个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目光凝重深邃的瘦老头。他姓周，我喊他周村长。周村长家有五个孩子：大儿子已结婚，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儿子高中毕业后就到深圳去打工去了，要到年底才回家过年；还有两个女儿在家里，稍大的一个大约二十岁了，高中毕业就没有读书，如今是在家里帮助父母干农活和做家务，小的一个才读初中二年级。周村长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很健谈。每逢轮到我下队去督促或“指导”村民种烤烟时，一路上就只听到他一个人说个不停。本来是极不情愿而去的我，在他唠唠叨叨的叙述中，我的郁闷似乎被那质朴的乡土气息冲淡了不少。然而，原本是兴致勃勃地想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好好发挥自己的所学扬眉吐气的我，却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仿佛当头被泼上了一盆冷水，顷刻间，那股燃烧着的激情立即熄灭了。

初到的有一天，在乡间的小路上，和周村长闲聊着的书生意气的我，心灰意冷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学非所用的下乡锻炼，挫伤了大学毕业后回来释放光彩，为建设家乡添砖加瓦的雄心壮志；所以，过了这一年后，准备辞职到外面去打工，去闯一闯。我刚参加工作的那个九十年代初，也是改革开放初期，小平同志的改革春风，首先吹到了南方的沿海城市，沿海城市的经济被这股春风吹拂后迅速发展。于是，贫穷落后的中国人燃起了对富裕不可遏制的渴望，沿海城市经济的迅速发展冲击了内地，也在春风没有吹拂到的角落里引起轩然大波，工人、农民、在职职工、大学毕业生纷纷去沿海城市打工。九十年代兴起的这股打工浪潮，确实让很多人在那一阵经济浪潮中，大显身手，衣锦还乡——这其中，就有我的一些大学同学；然而，其中也不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遍体鳞伤，最后一无所获回家的也不少。周村长听了我想辞职出去打工的想法后，质朴的农民没有讲大道理，而是讲了他自己的经历：很多年以前，周村长也是踌躇满志的青年，曾经是某市邮电局的一名职工。有一年冬天，母亲生病需要人照顾，周村长就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回到了家里照顾母亲。很快，母亲不到一个月病就好了；周村长请的假快到期，单位来电话催他去上班。可是那个时候，单位上的工资很低，才二十多块钱一个月。早已嫌工资低的周村长，在朋友的唆使下，决定留在家里务农，顺便照顾母亲，不再回单位上班。最后，周村长丢了工作。现在他原来的那些同事每个月工资都领到将近一千，而自己这个“得钱不多，管事不少”的村长，每个月才领三十多块钱，而且，那个时候的村支书和村长都还不属于国家正式编制，不享受退休工资。听了这段故事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既来之，则安之；保好来之不易的“大学成果”，好好工作，脚踏实地完成现阶段的任务，厚积薄发。接下来，就是日复一日单调的农村生活。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心灰意冷的我，居然慢慢地在如此单调的农村生活中找到了乐趣。最有趣的，是下队时，把该干的工作干完后，帮周村长家干干农活。

有一次，和周村长的两个女儿到种韭菜的土里去拔草。从小就在城市里生活的我，在饭桌上见过韭菜，所以自以为是地认为也能在土里辨认韭菜。于是，没有和周村长的那两个女儿一起拔，而是独自在另一块种韭菜的土里拔草。不一会儿的工夫，我把我所在的那块土里的“草”全都拔了，并得意洋洋地叫那两个姑娘过来看我的“杰作”。谁知，那两个姑娘跑过来看了我的“杰作”后，顿时就啼笑皆非，说：“呵呵，你怎么把土里的韭菜全都拔了，而草，一根都不少，还在啊！哈哈……”那天晚上，我和周村长一家吃的晚饭，菜倒是不少，就是全部都是韭菜，一顿恐怕这一生再也不会想吃的“韭菜宴”：韭菜鸡蛋汤，韭菜红豆汤，韭菜炒洋芋……大家一边吃，一边欣赏我的“杰作”，一边说着我的笑话，我呢，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吃完饭后，我和周村长的两个女儿玩起了打扑克贴纸胡须。我虽然干农活不行，可是打扑克却是高手；打扑克，这两个小姑娘都不是我的对手。结果，她们俩脸上被贴了很多纸胡须。看着两个漂亮的小姑娘脸上被我贴了那么多纸胡须，我可解气了，有了“复仇”后的赏心悦目的痛快。而坐在一旁抽着旱烟的周村长和嗑着瓜子的周村长的老伴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这三个——大孩子、中孩子和小孩子玩得很欢的那个样子。那天晚上玩得夜深了，周村长一家劝我别去乡政府宿舍了，就在他家住一宿。我那晚也不客气，就在周村长出门打工的小儿子的小屋里睡了。

在乡村扶贫锻炼的那些日子里，分分秒秒慢慢地弥漫在泥土的芬芳和浓浓的乡情中，直到飘逸得无影无踪：在田间地头，分分秒秒被夯实的脚步踩入田坎上，随着汗水流淌到土壤中，滋润着干枯的禾苗；在周老村长唠唠叨叨的叙述中，分分秒秒在晨曦中走出农舍，又在血红的夕阳中走入寝室，最后穿上梦的衣裳，飞向那牵人思绪的邈远而神秘的夜空，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叫你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劳动之余，分分秒秒也会轻轻松松地融入到和周村长的两个女儿劳逸结合时的欢歌笑语中。

在拔韭菜的第二天下午，我和周村长下队去督促和“指导”村民们种烤烟回来后，正好碰上周村长的两个女儿抬着一只大木桶去村子里的小水井抬水。我端详着这两个个子高挑的姑娘——小的一个姑娘 “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大的一个姑娘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心想：周村长家这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在这么难走的乡村小路上抬那么一大桶水，容易吗？想必是周村长夫妇年迈，有点劳动力的，结婚的结婚，打工的打工，因此，家里再也没有别的劳动力了，这才让这两个小姑娘去抬水。于是，我对周村长撒了个谎，说是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到他们村里的小水井看看，顺便和他抬水的两个女儿去小水井看看。周村长答应了。很快到了小水井的我们，用水瓢灌满了一大桶水。我让周村长的小女儿拿着水瓢跟着我们，叫她别抬水了，换成我和她姐姐抬水。抬了一会儿，有点累了，我们放下水桶，坐在路旁的草地上休息。周村长的小女儿对我说：“阿劲哥，你知不知道我姐唱歌可好听了，你不想听吗？”我回应着：“当然很想听了。”周村长的大女儿羞涩地冲我嫣然一笑：“阿劲，别听她乱说，我唱歌不好听。”我双眸凝视着她：“别谦虚了，听你说话的声音这么好听，唱歌肯定好听的。别再谦虚了，唱吧！”经不住我们的劝说，她唱了，悠扬婉转的歌声在乡村山野的天空飘荡：“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歌唱完了，可是歌声还在耳畔荡漾，余音缭绕。在美妙的歌声中，我们抬着水到了家里。那天，真累；那天，又充满惬意……

不知不觉中，下乡村抓烤烟生产扶贫锻炼的一年，即将过去。回城的前一天，我把在县城里买的两瓶酒送到了周村长家，在这即将离别的日子，感谢他和他的家人一年来的相伴和关怀。周老村长是个很实在的人，极为爽快地收下了，并留我在他家吃饭。那天，周村长的大儿子、大女儿和女婿都来了。那个年代，乌蒙山区勤劳质朴的农民，招待客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家里的石磨磨成豆腐做一顿以豆腐为主题的宴席：先把用清水泡好的黄豆磨成黄豆乳，再把黄豆乳倒入一块四个角都吊在屋梁上的白纱布中，用这块白纱布把黄豆乳过滤成豆浆。接着，把豆浆倒在大砂火上的大砂锅里煮。待豆浆在大砂锅里煮沸后，把洗好切好的白菜到进砂锅里，再用酸汤点一下，这时，豆腐便会从煮沸翻滚着的豆浆中沉淀出来，并凝结在白菜周围，把白菜包裹着，恰似紧紧站在一起的热恋中的情侣。这样，就做成了菜豆腐。接下来，通常要做一碗肉末油辣椒蘸水，且配上几个炒菜和酒——一桌丰盛的送客宴席立即呈现在眼前。周村长亲自在我面前的酒杯里斟满我送的酒。不胜酒力的我，喝了一杯，就觉得脸热了，头也晕了，人也似乎要飘了，知道醉了，不敢再喝了。村长一家也不劝酒，叫我坐在一旁喝茶休息。村长的两位女儿也吃完饭了，都一起过来和我聊天。我那天给她们讲了外面的世界，讲了我的大学生活。周村长的小女儿瞪大了她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一边专心地听着，一边叽叽喳喳地不断问这问那；周村长的大女儿呢，平常话多笑声也多的她，那天，却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我们旁边一边拉着鞋垫一边静静地听着我和她妹妹的对话。那晚，我又在周村长出门打工的小儿子屋里睡了一宿。

第二天，山村的拂晓，还沉浸在昨夜的梦境里，不愿醒来。随着“喔喔喔——”声声雄鸡报晓，拥抱了一夜，缠绵了一夜，如胶似漆的天和地终于松开了依依不舍的双手；在天和地之间，一个新的世界再一次呈现在眼前。

黎明的山村，屋里还是那样的朦朦胧胧，屋子外面的山野却越来越清晰。从拂晓时分的山涧飘来的清新的水汽在这个山村的农舍前凝为淡淡的晨雾和不舍，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扔来一块幽香的羞涩的面纱。可以看得出这里的风很柔和，晨雾在这儿游弋着，不肯消散，如同在等待旭日给自己一抹色彩，再揉捏成灿烂绚丽的朝霞才愿意离开。

昨夜鸣唱了一宿婉转动听歌曲的夜莺，带着对夜色的惜别和眷恋已静静地进入了梦乡。一阵晨风从我脸上拂过，再一次放眼望去，晨雾已经被旭日揉捏成了朝霞，天色渐渐泛起了羞涩的红晕。朦朦胧胧的天宇渐渐蓝起来亮起来了，寒气却加重了。昨晚那一轮弯弯的新月，还依依不舍地挂在天空中，不忍离去；地上潮湿起来，是月亮不舍的泪水。

漱洗完毕，穿好着装，带好了行李的我，和周村长一家告别。周村长走了过来，我伸着双手过去和他老人家握手道别。我握着周老村长的手，感觉这双手很特别——这是一双坚强有力、历尽沧桑的大手。周村长的小女儿活蹦乱跳地过来了，说了声：“阿劲哥，以后你还会经常来我家玩吗？”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最后，周村长的大女儿慢慢走过来了，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一双亲手连夜一针一线做的鞋垫递到我的手里，湿润的双眸凝视我一会儿，就迅速把身子转过去，站在那里，再也没有把头转过来……

多年以后，我也和老村长一家失去了联系 。我多想知道：老村长如今是否还精神矍琢、腰板硬朗？他小女儿是否也成了一名大学生，他大女儿是否早已出阁？他那出门打工的小儿子是否已回到了老家陪伴家人，不再出去打工了？

曾经的许许多多的相遇：有美丽的自然风景，有我可敬可亲的人，有那些值得讴歌的事，还有爱我或我爱的人，到如今，已成了一个个泛黄的回忆。今后的岁月里，究竟还会有多少美丽的相遇？

也许，冥冥之中，本来就会有很多美丽的相遇，来时静谧而安然，去时无声无息，不惊动任何人。人生，原本就是一个美丽的相遇，可遇而不可求；唯有懂得珍惜，把握好当下，才会让所有的相遇，不留下遗憾，永远美丽！

二零一三年十月九日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