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宝历险记》第十一章：情满人间

第十一章：情满人间

一

眼看春节要到了，孩子们的心一天比一天地不安份起来，漂泊异地的游子想家了。

家里大人多次托人转告他们：追捕队早已不再对他们感兴趣了。麻脸主任也被别人代替了，他们可以放心回来了。 他们知道大人想念了。他们也更想家了，尤其是小宝，对小莉的近况更是关怀备至。她出院了吗？康复了吗？

一年来，孩子们的灵魂遭到一次又一次无声的撞击，痛楚黯然，不敢起回家的念头。但现在却想：大人给了我们生命，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可我们却成了大人一次又一次的守望和心底挥之不去的寄托，惭愧呀。

春节是亲人最相思的节日，身在异地，一定会被家人更加牵挂；孩子即使走到天涯，也走不出大人的心田。奔波的脚步，走短了日子，却走长了双方的思念。

岁月如流。在别离故土的日子里，他们在睡梦中常常一页页翻阅厚厚的乡情。虫鸣鸟叫仿佛吟着家乡的浓浓乡音，红花绿叶仿佛挽着家乡的荷颜禾香，淡淡炊烟仿佛吻着家乡的日落日出。

村边的坑塘，就像缠绕在梦中的画面，吟唱着，翻腾着。梦常常被几声蛙鸣敲破。他们梦见在捕鱼、洗澡、做游戏，常常赤裸身子钻进树丛中，搅得鸡飞狗跳，搅得鸭子摇摇摆摆走开。

那层层波纹，依然舒展着他们难舍的水性。夏天他们枕着盈盈月光翻花搅浪，清凉的夜风悠悠吹拂，送来温馨的泥土气息和庄稼的幽香，戏水的浪花，仿佛是小伙伴们的笑脸。水面点缀着他们调皮的裸影。他们仿佛是一尾尾游动的鱼，暖着水的透明的灵魂。把日子暖得更香，更浓。

他们仿佛看见家里眼睛半睁半闭的小猫或小狗。也在享受夜色的宁静。院子里不时传来狗吠和牲口槽牛羊咀嚼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草料的牛羊粪的气息，懒惰的猪在圈里直哼哼，那股异味如今也成了他们的渴望。最心痛最怀念的是小莉。小小年纪就要面对一个冰冷的世界。故乡啊，永远是游子的归宿。

他们在树林里聊天时，小宝说了句：“是时候了，该回家了。”一语道破大家的心思，异口同声地说：“是时候了，该回家了。"

他们和和尚告别，和王爷爷、小娇娇告别，就像在给过去的日子画上一个大大的句号，从此，告别了一段年少轻狂的逃离岁月……

和尚和王爷爷也想挽留住亲人，可是有限的时光在指间悄然溜走，早晚他们会走的，这一切竟是如此的无奈。

孩子们一遍又一遍的回头张望，恋恋不舍。稚气未脱的他们，离家一年，现在似乎又要走回到人生的起点。却突然觉得，结识的朋友和亲人，是如此的和善可爱！每个人都温柔如风。唉，彩色的岁月仿佛凝成的水晶乐器，一遍遍播放着他们的快乐和忧伤，生活象谢幕电影的浓缩的镜头，一幕幕闪烁着他们的永远难忘的慰藉。但这一切都更增加离别的惆怅。

走出门，孩子们就与微风撞个满怀，就和日光吻个不够。抚摸着草上露水，嗅着梅花的气息，披着薄薄的晨雾。不带什么礼物，就带着一幅思乡的焦急心情，踏着幽径。去续写一首永远写不完的人生。

匆匆开始又匆匆告别。人生啊，多么变幻不定呀。

到家了，他们又重新融入在家乡的碧绿鸟语中，欢快的奔驰在那熟悉的林子和土路上，看见院子里破漏的房屋和女人迈着麻利的小脚，男人踏着沉重的步伐，欢天喜地地迎接他们。扑进亲人的怀抱，天真的的童心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但一个个泪水盈盈，他们看见大人的眼色充满了腻爱、怀念、责备的复杂表情。言不由衷地叫喊着：我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们了！可是谁相信呢。

小宝吃完饭，奶奶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好像怕他再飞了似的。并塞给他一个大苹果。小宝说了他的经历。然后问起了小莉的近况。奶奶告诉他，经过日日夜夜的紧急抢救，小莉的命虽保住了，医生说她成了植物人，没法站立起来，没法说话。从那时起，小莉妈成了全职“护工”，日复一日地守护在病床前，给她换尿片、排便、吸痰、按摩，一晃就是几年，病友们看她这么辛苦，劝她放弃治疗，但对孩子深深的爱，使母亲不愿放弃应承担的责任，不离不弃。用尽心血继续照顾她，她常说：“照顾她是责任，更是良心，不管多难，也要使她醒过来。”后来医生说，你们回家慢慢地做康复治疗吧，在医院已没多大意义，于是她们回家了。

小宝听完抓起衣服跑出去，奶奶知道他要去看小莉，没有阻拦他，碧玉也跟着跑出去。奶奶无可奈何地坐在櫈子上叹气，想哭又想笑，她毕竟很久没见孙子孙女了，希望和她们说个够。

小宝他们拐弯抹角来到小莉家，站在家门口，看着院里那棵樱桃树犹犹豫豫没进去，他心里升起一股希望：小莉还是那样美丽，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上，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跑出门来迎接他。他无法想像她病倒的样子。

他跨进屋的一刹那，惊呆了。阳光淡淡的洒落，从窗外透过玻璃、照遍了整个房间。窗帘随着风起舞、起起落落。小莉黑亮的长发在枕上披散着，在阳光下像银丝般闪耀着光，她枕在纯白轻软的枕头上，眼晴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着。白晢的右手放在被子上，手臂大部份被米白色衬衣盖住，从领子上看裸漏在外面的身子，锁骨突出，瘦骨伶仃。小莉妈拿着水杯，以手指沾水轻轻点在她的唇上，有了水的滋润、唇显得鲜嫩了。母亲依依不舍地收回手，眷恋着用嘴贴在柔软的唇上，贴近、又离开，一下一下的，不管怎么吻，都得不到响应。

“睡吧，孩子，好好睡吧，我不会离开你的，睡着了罢，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了……我的孩子……”她抚着小莉清秀的脸自言自语。

又轻轻地拍着她的身子哼唱着为小莉小时候唱的歌：“睡吧 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 快快安睡 睡吧 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 快快安睡 夜已安静 被里多温暖......”

小宝的心碎了，这就是那个活蹦乱跳和大家经常做游戏的女孩吗？这就是那个每次到她家，都见她怀里抱紧书，常常看得如痴如呆的女孩吗？厚厚的硬皮书有点破旧，她明显一再翻阅过。

记忆中，她很任性，所以小宝常常宠着她，容忍她的任性，即使被她伤透了心，还是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似的，可是她知道自己错了，依然顽皮地笑着，不肯认错。就是那个笑容……为什么现在不见了？无论她做了什么，都可以毫不在意。甚至希望那个想要他生气、哭泣，然后开怀大笑的女孩继续惹他生气，可是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棵没有感情没有想法会呼吸的植物……

他哭着喊了句：“小莉！”他多么希望她扬起漂亮的笑容，用温柔的语气快嘴快舌地回答：“喊我干嘛，怕我飞了不是？”但如今她无声无息。

晶莹的泪滴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滴落着......，划过他那坚挺的鼻颊，流进他露着两颗虎牙的线条清晰的嘴里，苦涩地落在心里，他微微地蹙蹙眉，仿佛咽下的不是泪水，而是痛苦和哀愁。

碧玉“哇”地大声哭起来。小莉妈回过头笑笑，安慰她说：“别哭，小姑娘，别惊醒了小姐姐。”小宝看到她被伤心折磨得好像不会伤心的样子，心像刀扎一样。

二

后来小宝陆陆续续从小莉妈得知小莉住院的情况。

当时小莉虽然被救活了，但由于脑压太高，高烧不退，许多生理指数几乎为零。经过医生用药，脑压终于得到了阶段性控制，却又因刀口感染开裂，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距离生理性死亡仅有一线之隔了！医生告诉她，她必须进行二次手术，才能救活，就算被救过来，可能也成为植物人，病友好心劝她，既然孩子生不如死，又何必让她受二次罪呢。但她不愿放弃表态：“我同意再次手术，一定要保住孩子的命。”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给孩子治病。手术时，她在走廊里急得踱来踱去，身心交瘁的想：“钱没了可以再挣，而孩子只有一个。拿我的命换她也愿意！”术后那段日子，她看着孩子痛苦的样子，每天以泪洗面。小莉因缺血太久，中枢神经严重受伤，致使舌头生理性后坠，堵住了气管，呼吸阻塞危及生命，医生只好把气管切开，插入呼吸机，以维持病人的正常呼吸。但对身体异常虚弱的病人来说，无疑又多了感染的危险。

唯一防止气管堵塞的方法是，必须一直扶着她的头，观察舌头的堵塞情况。由于扶头的姿势单一，不能随便动弹，常常累得她手软脚麻，但她咬牙坚持着。突然间，她发现小莉嘴唇发紫、满头冒汗。原来，毫无知觉的她不知为何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情急之中她用自己的手指伸到嘴里，使劲撬牙。虽然舌避免了被咬断，但她的手指却被死死咬住了。护士好不容易撬开她的牙齿，塞进一双软木筷子，她这才抽出自己早已是血淋淋的手指。

术后每天持续护理、吸氧、心电监护、鼻饲、导尿、营养支持、控制住了肺部感染。医生说：“命是保住了，但防止褥疮、促醒、神经康复要由家属专人坚持护理。“

由于小莉变成了一个植物人，大小便一点知觉都没有，全靠“自然”排泄。小莉妈一天几次地为其翻身、换被褥和擦洗身子。单说排尿，刚开始，她总是尿床，后来意外发现，快到撒尿的时间，只要她用手轻轻摁摁她的小肚子，会很“听话”地撒出尿来。自此以后，感觉她撒尿的时间到了，她总是一手轻轻地摁她的小肚子。撒完尿后，她便仔细地为其洗下身和涂抹消炎药膏。

一年来，每天早晚都给她擦洗身子，床单、被罩等更是经常清洗、更换。解大便时，她从不嫌臭、脏，总是手拿塑料袋接着，干结时就用手一点一点往外挖。晚上临睡前，再给她按摩一次。到了夜里，她每隔两小时起身，帮她翻翻身、按摩按摩四肢、拍拍背，以防肌肉萎缩。

为了保证孩子有充足的营养，她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熬汤，今天鲜鱼汤，明天牛肉汤，后天排骨汤，汤水天天不重复。她虽然插着鼻管，但进行鼻饲异常困难，喂汤水只能一点一点地用勺往里灌。她喉咙里有痰，喂一口汤就要吸一次痰，一碗汤会从早上8时喂到中午，午餐一碗汤从中午喂到晚上。

她整个身体是僵硬的，全身没有知觉也没有配合意识，为了不让她生褥疮，每天都需要进行清洗身体、翻身、做康复按摩、处理大小便等。累得很的时候她怕自己睡过去，就每隔一个小时定定闹钟，稍一打盹，闹钟一响，马上醒来，观察她是否要大小便。

每天五点半起床，要先给她洗脸、擦拭身体、量血压等。有时喂饭，无法吞咽，常呛出来，只好喊护士用针注射营养。由于注射的营养有限，长时间没有进食，一度饿得瘦骨伶仃。后来她把食物嚼碎，掰开她的嘴巴，用压舌板往里面送，由于舌头僵硬，喂一次饭足足花了三个小时。小莉的床单、衣服经常换洗，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衣服和床铺也都是好几套。打开床边一侧的衣柜，里面放的满满的。

为了防止汗水腐蚀小莉皮肤，她还特意用的最好的棉布材料缝制了一些小棉垫。给她手里攥着的，脚趾间夹着的都有。并用像枕头一样大小不等的大靠垫挡住她，怕她自己滑到床边被挡板磨伤。

夜里她躺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入睡，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她心急火燎地想，若是没有她的日子，她会怎样过？她最怕失去孩子，于是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子，泪不停的流，眼前好模糊好模糊…… 突然她听到家门外有钥匙声响，她像孩子一样往门口冲。开门一见是小莉，激动地抱着她说：“死丫头，去哪了，叫妈好掂记。孩子扑到她身上，一直不停地哭说：“妈，我受重伤了，可能不行了，下辈子再见吧。”她笑笑说：“宝贝，说什么傻话，你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不哭，你不能哭，你哭妈会心疼的，好吗？”孩子把脸深深的埋进她的脖子里，好暖和，好暖和。她说：“我说的是实话，我被枪打伤了，活不成了，下辈子再孝敬你吧。”说完挣脱她的怀抱，向后退去，她急忙拉住她，想抱住她凑去吻她，却抱了个空，觉得她飘飘荡荡慢慢的往后移去，她退到野外，阴风嗖嗖，黑云漫漫，她全然不顾，慢慢的飘向遥远的天际消失了，她发疯似地追过去，大叫：“孩子，你不要走！”…… 她猛向前扑去，一惊却从沙发上坐起来，她醒了，原来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这个时候，天空已经微微泛白了，看到小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泪又一次涌出。她埋着头，不说一句话，也不哭了。心里默默地说：孩子，千万不要丢下我，你要真走了，妈还怎么活呀。不管等多久，我都会等你醒来的，你听到了吗？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为什么存不下一个小小的孩子？老天爷，你要公正地对待我的孩子呀。

她常常跪着恳求医生说：“不要放弃我的孩子，请尽最大努力救她。她是我这一生的唯一希望。我好想孩子能醒来，孩子会醒来的对吗？”医生扶起她说：“她的壮举感动着每个人，请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的。”

有时她拉着孩子的手，泣不成声。泪一滴一滴从她的眼里流在孩子的手上。她的视线变得好模糊好模糊…… 她似乎看见她的手动了，轻轻的，轻轻的动了。她于是笑了，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像夜里梦见她回来一样。她还听见孩子柔弱的声音。于是呼唤：宝贝，妈妈等着你哩。她抬起头，将泪水擦干，不再哭泣，静静的看着她。是的，是的，她的嘴唇在动。这不是梦，她狠狠的掐了自己的手。是的，是的，这不是梦。 她拼命的喊：宝贝，宝贝…… 她欣喜的发现，她的嘴唇在动。她说：“宝贝，我在这里，你有什么活，就对妈妈说。”但她的嘴唇只是微微在动，不是细心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她的病情多次出现反复，经过医生日夜的紧急抢救，小莉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虽成了植物人，但已无生命危险。半个月后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她发现小莉凝固了的一年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变化。她的眼皮在妈妈的呼喊声中突然颤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但痴呆呆的，毫无表情。“孩子醒了！”她惊喜的大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医生闻讯赶过来，对她说，孩子睁开了眼睛，说明她的意识在恢复，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苏醒。你们可以回家康复了。

她摸摸孩子的小脸蛋说：“宝贝，你想家了吗？不是已经快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回去。”医生对她说：“下一步就看你的了，你可以回家帮助她康复，能不能醒过来，就看命了。只要不放弃，也有成功的可能。”小莉妈立即说：“这是我这个当妈得责任，更是良心，不管多难，都要坚持下去。她肯定会醒的。”

从此，她们回到马庄开始康复治疗。

三

出院回家后，小莉最大的问题肌肉硬得像石头，胳膊一直蜷曲着向上举着，怎么也伸不直。小莉妈听医生说：要定时对她各个部位按摩，使肌肉慢慢地柔软起来，于是小莉妈每天都坚持按摩。

现在有了小宝帮助，按摩得更顺利了。他们每天都扶着小莉的肩、肘、踝、足等关节反复进行外展、屈伸、旋转、上举，轻轻地有节奏地按摩。并由轻到重，逐渐加大力量。并将腿抬高、放下、抬高、放下......

他们开始让她进行坐起训练，他们在床头上放个柔软的靠垫，扶着她缓慢地坐起来，由半卧位逐渐提高角度，若发现她脸色苍白出虚汗，急忙放缓力度。

功夫不扶有心人，小莉的胳膊、腿能屈伸了，肌肉不再那么僵硬。转眼间到了次年春天。一天早上，小莉妈正在为她穿衣服，忽然发现她胳膊自己抬了起来。

“天哪，小莉自己会动了——不错，是小莉自己动的！”她顿时兴奋得大声喊叫起来。小宝闻讯后，激动得热泪直流。他连夜跑到县城把消息告诉医生，问他这说明什么？医生告诉他：这是病人的意识有所恢复的可喜迹象。你们要坚持继续按摩，并找个会针灸的配合针灸。

接下去的日子，他们心信更足了。每天依旧进行功能锻炼，并请个赤脚医生进行针灸、电刺激等治疗。

小莉的胳膊抬起的幅度越来越大，有时两手可以高过头顶。但很快发现她这种进步具有了“破坏”性：她的双手经常乱抓乱挠，有时揪住自己头发，有时揪住自己的嘴巴或耳朵，没命地撕扯。有一次，她抓到了妈妈的头发，硬是活活地揪下了一绺。

小宝又去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医生的解释是：这是病人内心感到异常烦躁的生理反应，她既然“会”烦躁，比之此前没知觉，无疑又是一个可喜的进步，也就是说，病人的意识还会有所恢复。

二人听了很高兴。小宝想：既然她的手有了动作，何不利用起来锻炼。于是他在床上系了一个弹性布带，绑在小莉手上，布带拉直，够不着头发，这样小莉急躁时胳膊虽然乱伸，两手乱抓，但只能起个屈伸的作用。一天中午，她又开始乱抓乱挠，烦躁不已。妈妈紧紧攥住她的双手，以防她抓伤自己。谁知，稍一放松，她的双手猛地伸进她的领口，握住了她的两个乳房。她本能地躲避，却因她抓得太紧而没有挣脱。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发现小莉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是按在自己乳房上的两只手微微动着。她真是惊喜不已。只要她烦躁时，就有意拿着她的双手，按在自己的乳房上任她抓，乳房被抓得道道血印，疼痛难忍，但她咬牙坚持着。只要小莉能安静下来，付出多大代价也无所谓。

后来小宝把这一现象告诉医生，医生给他她解释了其中的道理：孩子幼时跟母亲一个被窝睡觉，每晚手握母亲乳房才有安全感，也才能睡得安稳，人都是吃母乳长大的，恋母情结与生俱来，而母亲的乳房，对她而言，潜意识里已成为生命中的无形依赖，是心目中“温暖”与“安全”的象征，他之所以握着妈妈的乳房就安静下来，大概是这个原因。

小莉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睁开眼睛后，听人说话时会用眼神做出反应，有时小宝握住她的手，她也知道使劲握了。也能慢慢地自己咀嚼东西了。

二人多么盼望着小莉能早日说话。一次，小宝喊她的名字，然后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看她有无反应。突然，他看到她嘴巴轻轻地动了几下。小莉妈赶紧说：“宝贝，你是不是想说话？叫妈妈！”

“妈妈！”轻微的清晰的一声“妈妈”，让二人欣喜若狂。妈妈紧紧地抱住小莉，热泪盈眶。多少天的等待，终于让她再也撑不住了，激动化成了泪水，那么多天她已不会哭了，现在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那样的心情，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小宝也哭了，昏迷多少天呀，小莉终于能说话了，这个用爱谱写的奇迹，这是生命的复活。

会说话，并对别人的说话有了反应，说明她有了意识。于是小宝指示她主动地用布带进行屈伸，小莉也不再抓妈妈的乳房。小宝让她坐在床沿上，两腿分开，两脚着地，以手撑床，上肢用力，臀部慢慢离开床，开始幅度很小，稍一离开，马上坐下。离开、坐下、离开、坐下......开始要在小宝的帮助下进行，后来自己可以起坐。接着练习站立，在二人的搀扶下，小莉双脚平行站立，脚掌着地，足尖不能钩地，膝关节微微弯曲，站几秒钟后，坐下休息一会。站立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又用两手插在她的腋下，扶着让她靠墙站立或扶床站立。并逐渐放手，让她自己站立。

在家里小宝和小莉妈扶着她在室内慢慢挪动。病情好转，又搀着她到院里锻炼行走，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为防肌肉退化，妈妈依然每天为她按摩三次、每次一个半小时，所以每天夜家里的灯要亮很久。但小莉总在屋里对她康复很不利。

小宝想制造一张轮椅，推着小莉到外面转转。

他把逍遥派的铁哥们喊到一起商量。大家当然同意，只是他们只是见过轮椅，三个轱轮，可以推着走，但从来没做过，于是想根据想象去制作。材料呢？“斜眼猫”说：他家有辆破架子车，轱轮拆下来可以做轮椅的后面俩轱轮，“长颈鹿”说：他家有辆破自行车，前轱轮可以拆下来做轮椅的前轱轮，但座椅怎么办？小胖子说：他爸是木匠，他回家动员爸爸照轮椅座椅的样子做一个。可是如何装在一起，小宝想起他叔叔早年修过自行车，家里至今还有一套工具，可以去求他帮忙。说干就干，大家分头行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土轮椅终于制作成功。

别小看这张土轮椅，它的座位可升高或降低，前后可伸缩，可抽出后背板放平，因此既可坐也可睡。里面还设置有大小便设施，椅前有脚踏板，还在椅面前置块板，可摆放饭菜用餐、茶杯等。

试用轮椅时，小胖子抱起小莉入座，几个人推着土轮椅往街上转了转，村里人都好奇看了看，伸出大拇指夸他们。有几个老人更是赞不绝口，羡慕地说：“以后我们走不动了，坐上自制的土轮椅也算有福气。这些孩子真有窍门。”

轮椅制成以后，孩子们每天轮流推着轮椅，让小莉走出家门，到街上、到田间地头、到树林子里、到坑塘，到大自然去沐浴和煦的阳光，吸吸新鲜的空气，领略大自然的风光。企图驱走小莉的孤独和无聊，希望她早日绽开笑脸说：“你们给我带来了愉快。”但这不过是孩子们的一厢情愿罢了，因为小莉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四

云游和尚给小宝带来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坏消息，他的好朋友高山死了，他的女朋友寒梅自杀了。小宝惊呆了，问了详细情况，才知道是二把手造的孽。

原来跑了小宝，二把手气急败坏地回去了。他要拿高山出气。当时就把他抓去审讯，问他小宝从哪里来，是不是他通风报信喊人救了小宝，现在他躲在哪里。高山一一拒绝回答。二把手开始时拳打脚踢，后来棍棒相加。高山依然咬紧牙关不回答。二把手恼羞成怒，把他关在屋里，居然满不在乎地照他腿上刺了一刀，丢下笔纸说：“限你今晚写在纸上，交代清楚，否则明天把你装进麻袋扔进河里。”说完扬长而去。关了一夜，第二天，有人发现高山不行了，血已流干，早已断气，他写了一封信，偷偷地放在床下。这件事激起公愤，纷纷谴责他视人命为草芥。一把手也认为他不是为了悍卫毛泽东思想而随意伤人，太过份了。但毕竟是他的得力干将，为造反派立过大功，只是把他撤职敷衍了事。其他人愤愤不平，但文化大革命死个人如踩死只蚂蚁，也没人去认真追究。为了安慰大家的情绪，一把手决定把高山葬在红卫兵墓地。后来有人发现高山写的信，是写给小宝的，他把信交给了小宝的堂兄。

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人路过红卫兵墓地，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猛然回头一看，是一个女人。她穿一件白色连衣裙，身材轻盈丰满，袅娜如柳，但头发蓬乱。走到高山墓前站住。他听人流传着墓地经常闹鬼的恐怖故事，传说中的女鬼披头散发，夜里常常出来，他想是不是女鬼来了，心里咯登一声，脊梁发冷。他很好奇，藏在树林中窥视：影影绰绰的夜雾中，高山坟前忽然火光在燃烧，火星似幽幽的磷火飘过，一闪一闪的，燃烧的纸灰越飞越高。一只白皙的手在拨弄着火堆。光晕缓缓地流动，舒展，影影绰绰闪动着一个女人形。嘴里念念有词：“高山，你等等我，我来了。”声音嘶哑凄惨，此人吓得魂飞魄散，头发直立，他慌不择路地逃跑。

第二天人们在高山墓前发现了寒梅的尸体。一中的学生知道，寒梅为高山喝药殉情了。大家非常同情他们，把他们合葬在一起。

她死前也给小宝留了封信。两封信一起转到小宝手里。高山的信是写给寒梅的，托小宝转给她，信里写道：你知道吗？在这一年的时光中，虽然不敢见你，但天天在思念你！年轮不断地增添，爱情在我心中也不断觉醒。寒梅：为了爱情，你我的心都碎了，但又感到非常幸福，在我绝望的时候，常常想起你，才使我充满活下去的勇气！梦中日升满天的朝霞，我看成是你脸红似玫瑰，月起遍地银光。我看成是你那双明亮的眼睛，风吹柳枝飞舞，我看成是你美丽的倩影。河水荡起微波，我感受到了您的柔情。寒梅呀，我可能不行了，你如今身在那里？你可曾听见，My heart in every moment, calls out to you... I put your name chisel in my mind.【我的心灵在时时刻刻呼唤着你……我把你的名字凿在了我的心头。】

你是一只美丽蝴蝶在前面飞，我们彼此却隔着一堆火，但我仍飞向你，宁肯死去，也要追上你。我听小宝说，你常常在夜色中哭泣，我想，哭泣中的你是那么美丽，优雅，迷人。希望你坚强起来，再难也不要放弃纯真的爱情。在我结束生命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能躺在你的怀里安静地闭上眼：我多么希望走在我灵车后面的只有你；我多么希望把我的骨灰盒只交给你。那样下辈子我醒了过来，就会听着你的呼吸，牵着你的手。我写了首诗，形容我们的来世今生和未来：

《前世幽怨》

梦中

在前世的奈河桥边

一个白衣素裙的女子

眼里含着无尽的幽怨

她翩翩而至

风轻佛着飘逸的长发

一缕香魂在轻轻埋怨

你说过

要等我一千年

为什么我泪流成雨

寻觅了几世几生

妄费了期盼和幽怨

多少昏昏沉沉

多少月华流转

多少朝朝暮暮

多少梦萦魂牵

你我这千年的相思

藕断丝连的哀怨

竟化为今生的幽烟

她的柔清令我感动

她的寻觅令我心酸

何曾知有这前世的予约

竟然有如此深情的红颜

你可知

晨曦暮霭温柔的风

吹皱了

我们彼此的心

夜露更深残酷的风也吹散了

前世的

我们应有的缠绵

老天爷

让我的魂魄重归兰天

带着千年的情结

带着无奈的眷恋

去寻觅 去追赶 去轮回

在花前月下

在烟柳堤畔

在蝶飞蜂舞中

了却这亘古不变的情缘

我虽然不能继续活下去，但我期盼如果有来世，我们依然要在一起。小宝虽然是个孩子，但很正直，他是我们的信使，你有什么难事就放心地与他商量，希望你今生今世再另结幸福之缘。A farewell to arms!【永别了！】

看着看着，小宝早已热泪盈眶。他又打开另一封信，是小莉写的殉情信：

高山,遇到你是缘份,爱上你是快乐,我本想伴你度过幸福的一生,美好日子,钟爱你一生，没想到你偏偏离去!对你的思念就像春天百花园里的美丽的花朵，少一点都不完美，如今我只有无奈地让我的思念陪伴你一辈子。夜不再孤寂，因为惦记你；爱不再遥远，因为牵挂你；夜风来，带来了凉爽却再也带不来你的笑脸；夜风走，带走了对你的祝福，却带不走对你的思念。我只好随你而去。尽管夜空群星灿烂夺目，但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多么希望爱的精灵让我生出了翅膀，即刻飞往你的身边，时时刻刻的在你身边看着你、守护你。你是否知道，有了你，爱才有存在的理由 思念才变得伸手可及，我不会另觅新欢。我知道因相思而起的痛，但我不怕疼，因为我心里一直在等一个人，等着全世界都承认的这个人。 我有个小心愿，一直藏在我心间！等你来发掘！Is the source of love.【是爱的源泉】。你可知道，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是你的出现使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你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将跟着你，有你在我的身边我死了也愉快。茫茫人海，我凭你的名字导航；凄凄寒夜，我握这你的名字取暖；漫漫人生，我携你的名字同游。有你在身边，甜蜜在心间。这么久没见到你，想不到你离我而去，在你走过的地方，我几乎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可是我清楚地知道，原来You will live in my heart.【你就住在我心里】。因为有你生命才有意义;因为有你生命才有色彩;因为有你未来才有憧憬.为你死去我心甘情愿!今天丘比特的引导我来到你的墓地，采摘了这园里遍地的Rose【玫瑰】,把它们扎成温柔的花束,放到你的墓前。然后随你而去。我为你写了最后一首诗：

《弃女怨》

一痕素裳淡雅 一袭白衣春薄

一身孤寂 两袖落寞

为何眼眸氤氲了珠泪涟涟

濯清涟 伴露珠 犹如月下荷

将惆怅霜化为荷花枝头的蕊

那一抹淡淡的幽伤 滑过了岁月如波默听花语

感叹花期暗逝 添了几缕神伤

绿波生处 犹入荷花伴雨带愁流过

你说花季邂逅 愿做护花蝴蝶随风飘落

花瓣落英埋春泥 风霜刀箭

熬过了多少岁月蹉跎

红尘春逝夏殇秋临 痴了几度锦瑟华年

君却离我而去 只余我孤影几度徘徊

堂前燕 沐雨孤飞 月下独酌

空染相思 闲愁空抛 花径追忆旧时欢

人间你我悲酿酒 氤氲醉梦缠绵折磨

遥祭流年月下痕 孤坟前 孑然只影

弹指风月伤春逝 离愁成殇吟悲歌

曾几何 前情旖旎 笑靥如花

曾几何 月影星遥 相拥温暖

谁知一世痴迷 却换来千里烟波

忆不起 昨日的过往

挥不尽 今日的惆怅

只剩下 孤独的岁月落寞

眷眷情思镌刻我沧桑容颜 清瘦了流年

花吐胭脂乏人赏 伴泥摇曳引谁歌

到如今 我晓风残月荷花凉

泻下了忧伤几许 空度了岁月虚华，

独自忍受这份孤独 做红尘俗世断肠客

I went to, please wait for me.【我去也，请君等等我。】

注：请小宝在你的墓前烧掉它，以寄托我的哀思。

小宝虽无法完成看懂，但仍为她的深情厚谊打动，他决定去他们的墓前，了却她的心愿。

一个淫雨霏霏的天气，小宝手拿一束百合花来到墓地，墓地座北朝南，围墙上攀满了绿色苔藓和荆棘藤蔓，有些地方砖块已经剥脱。墓地旁是一条河水，河水潺潺，风声忽忽，身边高高的芦苇随风摇摆着，白絮飘飞。墓地里面是一片坟地，今天因为是高山去世的周年，所以他选择这个特别的日子，来到这个特殊的处所，去抚摸一直未曾被触摸的隐痛……

这个文革墓园，已经是灾难唯一可见的证据了，他知道很多冤魂埋葬在这里，曾经有很多屈辱的脚步在这里无声地杂沓，然而更多的是未醒的灵魂，一如大多数人的酣睡，虽躺在这里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里埋葬着无数的同胞、邻居、同学、同事甚至亲人和恋人！埋葬着一切屠杀者和被杀者！他们都以为自己在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都可怜的认为自己死而无怨，死得光荣，那些“主人”尚可有历史记载，但是忠心耿耿的“仆人”呢——？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躺在一个被飞快遗忘并即将彻底遗忘的角落，可怜父母不知孩子流落到地狱还是天堂，当年的恋人也不知泪撒何处了——

进墓园第一眼看到的是“文革墓园”四个猩红的大字。当地人习惯叫它红卫兵墓。它在一片阴深可怕的树林深处，平时没有人来，阴雨天更是冷清。

小宝一个人进了大门，零乱的树枝分割了天空，他突然感觉森然可怕……幢幢墓茔映入眼帘，小雨霏霏，阴风嗖嗖，小路通幽，似乎谁在暗处哭泣。

每个墓前有块碑文，但是从墓碑的形状和安放的格局来看，这应该是同学或者战友安放的，也有的遇难者没有碑文，但是坟墓一样在哭诉！当年林立的热血躯体变成今天林立的冷碑……有的是一个集体墓穴，不知一共埋了多少人，因为碑文已经看不清楚了……这样的挺立，孤独而哀怨。小宝想：几十年后，当一切狂热化为平静，谁还会记得他们没有发育成熟的身影？谁为这些冤魂悲哀？

在众多扁平高矮的墓碑中，有块方碑显得很别致，因为上面刻着与众不同的字。小宝仰视，看见碑体.上面的字是：“生不同室，死亦同穴”。虽然墓基颓毁，但雕刻的这句话却异常显眼。小字刻的是首古诗：“无言到面前， 与君分杯水。清中有妾意， 流出心底恨。不论冤或缘， 莫说蝴蝶梦。还你此生此世， 今世前世，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墓碑萧萧，索然而坚硬，挺立而无助，但那无声的字却刺向天宇，向上天呐喊……原来这里合葬着高山和寒梅…… 他们宁愿孤孤单单演出千古绝唱，不愿卑躬屈膝落下千古遗恨！中国不乏优美的爱情故事，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白蛇传......，但不知为什么唯有他们的爱情让他酸楚。

小宝放下百合花，烧了那两封信，看着冉冉飞灰，他多么希望天上有两双深情目光在看着他。

五

梦境中，小莉感到在烟波碧浪和水天一色的芦苇绿中，自己变成了一只白天鹅，煽动着翅膀，划着白浪，剪着水面，顺着忽宽、忽窄的碧水向前冲刺。她只觉得狂风怒号，霹雷闪电，耳边响起呼啸的狂风，两旁的芦苇纷纷向后倒去。不时惊起芦苇丛中的水鸟，扑腾乱飞。她不顾危险地一往直前。

突然雨过天晴，在浩浩碧水上， 一层薄薄的雾扯起乳白色的幕纱，氤氲着淡淡的远山近树，伴着间或大群野鸭及不知名水鸟的迅捷惊腾， 一只只白天鹅娉婷临风，翩翩起舞。她们把天灾人祸后萧瑟的世界装扮得生趣盎然，如梦如幻似世外桃源。

艳阳高照，白云万朵，开阔的水域。这里飘浮着朵朵莲叶，碧绿而圆润，水面上的鸟禽在嬉戏玩耍。特别是野鸭戏水，忽沉忽浮，忽而潜入水中，蓦然浮出水面，为平缓的水面带来勃勃生机。她溅着水花，听着拍水声，感觉有无数青春生命的潜在的冲动。

恍惚间， 她看见有人举起枪，她企图拨开化成了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雾气看他干什么，但那团雾像是被风催动了一样，疯狂的卷向自己，突然枪响了，亭亭玉立的天鹅倒地流血，她大叫一声：“不许开枪！”但她惊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她虽然竭力睁开眼睛，仍看不清这个模模糊糊的世界。她的意识有了感应，发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在上面狠狠的敲打了一番，一股几欲裂开的痛楚感瞬间从脑颅延伸到全身的每一处肌体。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喉咙中干涸的要命，本能的痛呼，在她的口中却变成了近乎嘶哑的低吼：“呃~唔~”干裂的嘴唇上，忽然滴上来几滴湿润，咸咸的~小莉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忽然感觉到有人喊她：“宝贝！”这声音很耳熟。她眼皮动了动，然后嘴唇又动了动，感到自己喉咙口有“咕咕”的声音。她想问问是谁，但发不出声。期盼的声音又在喊：“宝贝！”

“是妈妈！是妈妈在叫我呢！”

她听清了，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泪流满面的母亲，正睁着满含泪水的眼睛，深情地紧盯着她。眼中全是惊喜和兴奋的神情，尤其是当她的嘴唇动了几下，发出几个难以辨认的音节时，母亲的泪水再次淌下，抓起她的手呜咽着问道，“宝贝，我是妈妈，你认识我吗？” 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的小莉苦笑着点了点头，轻轻微弱地说：“妈妈，是你吗。”

“宝贝！你醒了！”母亲用力抖动着她的手，兴奋仰天大叫：“老天爷呀，我的孩子再也不是植物人，我又有了生的希望！”小莉的额头上顿时拉下几道黑线，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怎么~会是植物~人呢！”

“孩子，你都昏迷了十年了，医生早已下了结论，说你出血过多，大脑受埙过重，认知能力全失，可能终身是植物人。这十年我一直把你当成植物人来看待，准备陪伴你一生！”母亲脸上的泪痕虽然还没有干涸，不过痛苦心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灿烂的笑意。

小莉微微一笑说：“妈妈，你从抽屉里拿出我补妆用的小镜子 ，我觉得自己几天没化妆了。”

“几天？”母亲苦笑了一下，孩子依然是那么爱美。她用颤抖的手取出镜子递给她。她接过镜子仔细照照，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头上脸上纱布都没有，除了那块生来就有的胎记，还是那么美丽，一点伤痕都没有。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用手轻轻拍打了几下自己还略微有些痛楚的脑袋自言自语：“怪事儿了啊！”摇摇头说：“我觉得自己刚才明明受了枪伤，怎么会没有留下伤疤呢？不可能。”母亲苦笑了下道：“刚才？宝贝，你已经昏迷十年了。”

收音机里突然传出常香玉那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唱腔：“大快人心事 揪出四人帮 政治流氓文痞 狗头军师张 还有精生白骨 自比则天武后 扫帚扫而光 篡党夺权者 一枕梦黄梁 野心大 阴谋毒 诡计狂 真是罪该万死 迫害红太阳 接班人是俊杰 遗志继承果断 功绩何辉煌 拥护华主席 拥护党中央”唱腔一气呵成，大气磅礴，气势如虹。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这场“革命”使无数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验证了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里说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可叹的是，那个充满幻想，为梦想而疯狂的中国堂吉诃德，在闹了许多笑话，吃了无数苦头，终于清醒过来。虽像堂吉诃德一样满怀好意，视风车为敌，必欲除之而后快。虽的确除掉了不少以权谋私、为非作歹的人，但也害苦了不少无辜的人，尤其遗憾的是居然有这么多人为十年动乱陪葬。

拿破仑登基之前的1803年，他曾经指着地图上的中国说：“这里躺着一个沉睡的巨人，让他睡下去吧，一旦他醒来，将会震撼世界。”如今这个沉睡的巨人醒了。这个做了十年噩梦的巨人醒了，像一个昏迷了十年的病人醒了一样，虽然遍体鳞伤，但有幸的是终于醒了，从此将精心疗伤，重新以崭新的面貌骄傲地屹立于世界之林。而且随着文明之风的吹拂，中国的两大“国粹”——吐痰、骂娘，在城市慢慢消失，再不“抢救”，恐怕无法“申请世界非文化遗产”了。但抽烟、喝酒，尚可慢慢“申请”。

与此同时，马庄不断传来好消息，马书记已经平反，官复原职了；小宝已进中国著名的大学——北京清华大学上学；射伤小莉的凶手已经找到。

小宝临走前，给昏迷未醒的小莉写了封信，一再嘱咐小莉妈说，等小莉清醒后，一定念给她听。那封信除了对她的祝福外还附了一首诗歌是：

《别了，樱桃树》

未近你院满树樱桃含笑招手迎

风舞水袖气飘淡香婀娜愈轻盈

曾几何时看它花开花落月下弄轻影

一颗甜一颗心一衷肠一段情笑樱青樱红

离情别绪镜中花水中月将埋红尘中

嗅着你的味道带着你的微笑踏上新征程

吟不完的一世爱流不完的一生痴樱桃可知情

轻云倾尽人间离情无可奈何身处北京城

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天地忘不了你颜容

披着凄凉带着忧伤眷眷是恋情

铅华浮逝盛宴散尽可叹陌路中

花为你落泪为你流雨为你下月为你明

樱桃树前犹豫徘徊窗外观灯影

你东我西天南海北难舍两地情

心比黄莲情如游丝落寞何无声

樱桃呢喃聚散匆匆何日再相逢

至于射伤小莉的凶手是在一篇日记中发现的。原来在二七记念塔上为两派打砸抢分子举行的学习班里，许多人揭发了二把手多次组织、参加武斗，打死打伤许多人的事实。公安局决定逮捕他。二把手知道自己的末日已到，趁人不备，从高高二七记念塔上纵身跃下。死后人们翻阅他的日记时看到这样一句话：“我们开枪射杀天鹅时，一个小姑娘居然跑上前保护它们，我们始料不及，在慌忙中打伤了她。这要怨她，谁叫她不顾生命危险冲上前呢。”

唉——

【完】

2012年6月19日写于漯河市

马文，男，毕业于郑州大学。河南省漯河市审计局副县级干部，党员，曾在报纸、杂志、博客上发表过诗歌、戏剧小品、曲艺、散文、论文等。出版了一本《幽默故事小品诗歌集》和一部长篇小说《侠女谍战》，长篇小说《马小宝历险记》在网上和《沙河风》杂志上发表后，获青天河杯文艺大奖赛金奖。和其他同志合出版一本诗集《文心中国》。所写戏剧小品《母爱无私》获文化部艺术服务中心中华颂——全国小戏小品曲艺作品大展赛二等奖。《幽默哲理童话故事集》获康乐杯征文文学组一等奖。现任漯河市诗词协会付主席，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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