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宝历险记》【发生在文化大革命真实的事情】第十章:虎穴探险

2013-10-07 08:36 | 作者:诗情画意 | 散文吧首发

第十章:虎穴探险

小宝回到寺里后,小伙伴才知道他被绑架的惊险经历,和尚们对小宝的机智灵活赞不绝口。纷纷对清园和尚的残暴贪婪进行谴责。都表示一定帮小宝找到凶手。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个和尚果然打听到,有人看见打伤小莉的年轻人是县一中的两个学生。大家纷纷质疑:“学生从那里来的枪?”

智敏上师说:“这没啥奇怪的,据我了解,在文革武斗中,武斗最严重的大城市,据说除了飞机、原子弹没用外,几乎所有的轻重武器都用上了,听说重庆大街上居然有横冲直撞的坦克和装甲车,江面有游曳的炮艇,大桥两端是重机枪和高射炮——这些杀人的武器造反派、保皇派都有,杀的都是同胞、邻居、同学、同事甚至是亲人和恋人!”

小宝和铁哥们商量,去公安局报告,但他们都是通缉犯,不敢出头露面。怎么办?小宝说:“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孔乙己’,叫他通知公安局就行。”“长颈鹿”说:“我们都没法回去,怎么通知‘孔乙己’。”

“斜眼猫”说:“当时是我和‘孔乙己’一起报的案,还是由我去通知他吧。”小宝说:“那也很危险,万一叫追捕队抓住了,可遭了。”正当大家愁眉不展时,智敏上师走过来问他们:“你们在嘀咕什么?”小宝只好把他们的想法如实告诉他。智敏上师笑道:“这好办,这个任务交给我好了,不过我不知道‘孔乙己’家在哪?”

小伙伴喜出望外,急忙详细地把“孔乙己”家的位置说给他,边说边在地上画着地形图,指指点点连从那拐弯,第几个门都说的一清二白。并说:“‘孔乙己’可是村里有名的学问人,问起来,没人不知道。”智敏上师连连点头。

马庄来了个化缘的和尚,专门在“孔乙己”家门口敲木鱼。“孔乙己”走出门说:“师傅请进来歇歇吧。”

智敏上师说:“阿弥托福,善哉善哉。吾闻先生博学行善。”

“孔乙己”大喜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先生所来何干?请进来说。”

随“孔乙己”进门,刚进去还没坐稳,智敏上师就赶快告诉他说:“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化缘,而是来告诉你,打伤小莉的罪犯有眉目了,小宝让我来告诉你,马上去公安局报案。”

“孔乙己”连连点头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大师说的极是。公安局也很同情小莉,一是没有线索,二是公检法几乎被红卫兵砸烂,所以至今调查没有进展。现在有了这条线索就好办了,我马上去!”

第二天,“孔乙己”来到派出所一说,一个穿警服的后生说:“当初局领导也很重视,但公检法一砸烂,局长、副局长都打成了走资派,如今天天在扫厕所、倒垃圾,他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管得了什么案子。”

“孔乙己”愤愤不平说:“岂有此理,人命关天,岂可儿戏!此言差亦,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人家叫他们靠边站,老百姓可没叫他们靠边站,那个王局长我认识他,解放前是个战斗英雄,转业后到公安局,剿匪时他亲自带着队伍爬山越岭抓土匪,碰上案子,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不破案誓不罢休。我找他去,他在哪?”后生说:“现在在南菜园正浇水施肥。”

他找到南菜园,果然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高个子在干活,挑着两个空粪桶正准备离开,上前忙拦住他说:“王局长,小莉的的事有线索了。”

“哦,凶手在哪里?”

“有人看见那天打伤小莉后,两个年轻人背着枪、提着死天鹅跑进县一中。”

“唉。”王局长叹口气说:“线索是很重要,刚才全无敌兵团的人还来检查,看我干的怎么样了,偷没偷懒,他们怎么会同意我离开。”他沉思一下又说:“不过有个办法,我偷偷地告诉一个局里破案高手,派他去一中破案。”

一中来了个精明强干的年轻警察找到校革委领导说了情况,希望他们配合调查。不料接待他的二把手说:“竟然怀疑我们革命战友是凶手,你们公安局胆大妄为,不撒抛尿照照你们的脸,你是什么东西,公检法都砸烂了,你们有什么资格调查我们,我看你是想翻天。”一席话说得年轻警察哑口无言。只好不了了之。

小宝他们听说此事,气得火冒金星,但又一筹莫展。一连几天,不思饮思,夜不能寐。突然小宝露出一个念头,常言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决定自己独闯一中,调查此事。当他把想法告诉小伙伴时,大家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太危险了。”“斜眼猫”说:“听说学校武斗正厉害,稍一不慎,你的性命难保。万一他们知道你去调查他们,岂不把你害了。”

“我不会公开调查,不会让他们查觉。我有个堂兄是造反派的小头头,我想利用这层关系混进去。悄悄地摸情况。你们在外面配合我好吗?”

“那是当然,不过我们的联系暗号是什么?”“长颈鹿”问。

“我有什么需要你们配合,还是像以前那样吹口哨,然后把纸包上石头扔给你们。不过你们不能都去,派个机灵的人和我联系。”大家把目光投向“斜眼猫”。小胖子甘拜下风地说:“我太粗心大意,派‘斜眼猫’好了。”

他们又把每一步的细节想了一下,常言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觉得万无一失了,决定把想法告诉慈祥大师和智敏上师。

慈祥大师吩咐智敏上师积极配合小宝,暗中保护小宝的安全。

“文革”开始后,一中学校高中班和初中班的学生跟社会上一样基本上都分成了两个派别,一个是“二七造反派”,一个是“河造总派”。两个派别刚开始是大辩论,都说自己是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说得嘴干舌燥,吐沫乱飞,但仍谁也说不服谁,连中国的“国粹”——骂娘也用上了,还是分不出高低,就开始动手,开始小打小闹,后来发展为以命相博。一时武斗成风,棍棒刀大打出手,后来是刀枪相见。两派美其名曰“文攻武卫”。

一些家庭亡夫丧子的事经常发生,人们都习以为常。多少家庭在孩子“失踪”的后,家里乱成了一锅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一点不过分。母亲那红红的眼睛,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以为儿子已为捍卫毛主席的路线牺牲。一旦儿子回来,又欣喜若狂……,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宝打扮成外地串连的红小兵,拎着旅行袋,去找自己的堂兄家,先和他沟通,然后让他帮助自己混进学校。

因为到堂兄家隔着一条河,他渡过河,按自己的记忆走了一段路站住了,呆呆地望着浩淼如烟的水面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发愁,因为多年和他没打过交道,记不得堂兄家的确切位置。

正犹豫着,身后传来一阵阵狗叫声。不远处一家农舍小院门前,站立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狗,正横眉竖眼地死盯着小宝看。好像他手中的旅行袋,就是从它家偷出来似的。

他脖颈上的冷汗直淌。又不敢大声喊叫,怕激起狗儿的野性。

正无助间,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轻喝声。那狗儿立时收敛了些狂妄相儿,尾巴亲切地摇动起来。

一个十二、三岁穿着水绿色衣服的女孩子,与狗儿并立在一起。她用手轻拍拍狗儿的头,待狗儿安静下来,才怯怯地望着他,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惹人怜爱的模样。小宝长长舒口气,擦一把冷汗,小心地问道:“张连友家你知道吗?”小女孩嫣然一笑说:“他是一中有名的造反派头头,俺当然知道。”然后指着左边的土路说:“一直往前走,有一里路就到张家庄了。他就在那住。”

小宝终于找到堂兄张连友家,堂兄一见多年不上门的表弟,惊讶地睁大眼。小时候走亲戚他们经常在一起玩,关系很好。因为离得远,小宝父亲已亡,母亲改嫁,所以很久没有来往了。张连友热情地接待他,端凳子让水。小宝说:“你不用忙活,我有件事请你帮忙。”他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堂兄说:“我可以帮你的忙,但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一露了底,我可是保护不了你。”

小宝说:“这你放心,我只在暗中观察,不会公开调查。没有铁的证据,我不会说出去。”

山里经年难见一面的堂弟来办事。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招待招待。堂兄一头拱进厨房,手舞足蹈地忙活了半日,东拼西凑地端上四碟小菜来。再从橱柜里翻出久已不动的五粮大曲,笨手笨脚地打开,酒香溢满了屋子,中国的“国粹”真“好”。

小宝不好推却,只好喝了两杯。随着酒精的浸润,头脑就发热,舌头也异常灵活起来。老家那些陈芝麻烂豆子的旧事及山野村妇的艳情逸事也便一股脑地被端上了饭桌,和着美酒与粗陋的饭菜一齐灌进了肚子里。

晕头晕脑他和堂兄到床前,二人又商量一下细节,睡在一个被窝里,迫不及待地倒头酣睡。半夜醒来,睁眼看时,已是“月上柳梢头”时分。山野寂静,青蓝色的天空显得高旷幽深。星斗闪烁,大小错落,晶亮如水晶石。月亮挂起在夜空,硕大而清晰,静静地喷吐着优柔的毫光。黛色的群山似乎进入了梦乡,凉爽的山风从山体内匀匀地呼出,轻拂着如毛发般茂密的丛林,发出“唰唰”地轻响。小宝不由自主地进入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情意境里,呆想着,傻看着。

他拥被静坐,如何混进学校的事,在脑子里瞎折腾乱转悠,挥也挥不散。忽地灵光一闪,轻扣额头道,笨死,笨死,我何不装成前来串连的红小兵,路过他们学校来学习革命经验。

第二天堂兄带着他来到学校,发现校门口一队队学生身着军服,戴着红袖章,举着红旗,捧着毛主席像,相继离开学校,准备参加示威游行。门口有张桌子,坐着两个红卫兵,凭介绍信正登记外地来串连的红卫兵战友。

小宝心急如焚。没有介绍信办不上手续,想混进队伍打算要前功尽弃。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真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没底,无奈。张连友先进去,找一个凉爽的树阴下让他慢慢地等着,他进去疏通一下。小宝怀揣着一线的希望,耐心等着。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经是十点多钟了,堂兄还没出来。

校门口周围仍然还有好多“红卫兵”没办完手续,滞留在那儿等待着。正当他无着无靠的时候,接待处的广播响了起来,一个让他兴奋的消息传了出来:“没有介绍信的‘红卫兵’小将们,请持学生证或袖标,速到接待处办理手续!”这一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的炭,三伏的水,把他乐得合不拢嘴了,差点蹦起来。

堂兄三步并做两步跑出门,给他一个红卫兵袖标,二人快速跑到办理手续的窗口,同时往拥挤的人群里钻,凭着手中的“红卫兵”袖标,很快办好了他的进驻手续。小宝心中很高兴,进校的第一步骤终于完成了。不仅仅是办了手续,每个“红卫兵”还得到一份珍贵的礼物:一本《毛主席语录》、一枚毛主席像章。办完手续,他欣喜若狂,这说明他是学校的一员了。

走进学校大门,文化大革命的气息扑面而来。墙上贴的、空中挂的、教室的门窗上糊的,全是大红纸。几乎清一色地书写着“坚决拥护党中央五.一六通知”“坚决拥护无产阶级大革命”。尤其一张”工农兵学商、全民来造反、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挂在路中央,分外醒目。仿佛春风变成了寒流,冻得世间万物颤栗。

大字报铺天盖地,气势宏大,史无前例。署名五花八门,如“赤卫军”、“游击队”、“红色造反司令部”、“井岗山战斗队”、“挺进造反司令部”、“巴黎公社”等。

小宝看到穿绿军装、戴着红袖套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拎着桶、抱着纸、起劲地往墙上刷浆糊、贴标语,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小宝问堂兄:“咋没见学校的老师?”

堂兄说:“早已被批倒批臭!你看,那边台上就是校长和过去的学生会主席。”

小宝极目远望,校体育场台上正开批斗会。斗争场景,让人感概不已!一个脖子上挂着“保皇死硬分子”的牌子的年轻人,被人强摁跪在台子上,但那颗“不屈的头”却高高地昂起。两只手被绳子捆起硬反拉背心处,不时还要承受台下飞来的口水和台上的拳头。

堂兄说:“他是原学生会主席,因为他替走资派说话,所以被批斗。”

被批斗的人跪在台上,但保持着大义凛然宁死不屈的神气,而且口头上一点也不吃亏,批斗者说一句,他还十句,而且句句是革命口号,句句是毛主席语录。批斗者急了,高喊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锈花……”拳头皮鞭同时落下。他歪倒在台上、浑身冒血却还放声高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迷路时想你有方向,黑夜里想你心里明,黑夜里想你心里明……”

旁边一个老人戴着用铁皮做的一两公尺长的“高帽子”,帽子上用纸糊成两三尺长的犀牛角式的筒扣在上面。脖子上挂着“木牌子”,在木牌上写着“死不悔改的走资派”,中间用红墨汁画上一个大叉,挂着木牌子的细铁丝,勒得脖子弯着。沉重的帽子压得他直不起腰。红卫兵边喊口号,边不时地对他拳打脚踢。

堂兄说:“他是学校原校长。”

小宝看得胆颤心惊,偷偷在心中独自叹息!他虽然很同情老人,但怎敢吭一声……

小宝被安置在教室里,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学生的书桌被并在一起,形成几张很大的床铺,上面铺着干干净净的被褥,听堂兄说,为了招待从“五湖四海”来的“红卫兵”小将的。是从学生家里借来的被子。

刚坐下不久,就来人通知开饭了,吃过饭参加走资派游街。

听说要吃饭了,小宝才觉得肚子瘪了咕咕叫唤,知道已经很饿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囊中羞涩,身无分文,路上也没顾上买饭。走进食堂,堂兄端来大大的一盆过水面条,一盆汤卤。堂兄说:“吃吧,现在是共产主义社会,什么都不要钱。”

小宝看到,刚刚端上来的饭,被饿狼般的“红卫兵”小将们一扫而光。那碗虽然很大,小宝犹觉没吃饱,等第二盆上来后,又狼吞虎咽的吞了一肚。在家几年哪这样痛痛快快的吃过这么香的打卤面呀!“共产主义”就是好。

吃过饭,他们回到了那间教室,旅途的疲劳也找了上来,他躺在那张“床”上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就听到哨音响起,有人挨个教室通知到学校操场集合训练。一会的功夫,几百“红卫兵”就汇聚在学校操场,在几个负责人的调动下,“红卫兵”们被组织为十人为一横排的队伍,按个头整顿好后,一个负责组织的人给大家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和游行的要求,按照编制的方队从学校出发了,来到马路“安营扎寨”,把走资派押到前面,开始批斗。街上压肩叠背,里三层,外三层,站着看热闹的人群。

县城就一根鸭肠子长的独街,长不足二公里,宽不够六米。街上大汽车交会都要找一处宽点的地方才错得过车。可是造反组织天天白天晚上轮流上街游行,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来来往往,慷慨激昂。汽车怎能容易通过。

红卫兵们整齐地跟在自己的大旗下,举着小纸旗高声呼喊口号。毫不吝惜地大把大把的向看热闹的群众撒传单,红红绿绿的纸头满天飞舞,气氛非常热烈。有些小孩到街上去捡这些纸头,不是捡回来看,而是县城的人煮饭都是柴灶,用这些带着油墨的纸头引火非常方便。红卫兵发觉人们捡传单,开始很高兴,说明群众觉悟了。听见孩子们说:“快检纸罗,回家用来引火方便。”才知道他们不是在积极参加革命,便警告说烧传单是反革命行为,吓得大家再也不敢捡传单了。

正批斗时,大路上见同是一派的人头戴一藤帽,手中提根钢钎,急匆匆赶来。有人见如此装束难免怪异急忙问:“怎么回事?”回答:“听说保皇派要来了,准备开仗!你们也快回去拿东西!”

小宝见说的煞有介事,因为很长时间没在县城,倒没把武斗不武斗的放到心里去,他认为文化革命就应该文斗,怎么能打仗呢?多半是搞着玩儿吧。

小宝往大街上一看,两边的铺门全已关闭,戴藤帽红袖章手执钢钎大刀的红卫兵奔走的,把在街上挥舞双臂写标语口号的,举写字牌的招集到一起……总之惊惊慌慌像蚂蜂窝被捅了一般没处是头。

有个农民担几十斤筐菜进城卖,看见这边很热闹,走过来,把箩筐寄放在一放看光景。不料菜被人抢。小宝看见,忙拉他的衣服说:“有人拿你的菜。”这人急忙回头,看见有人抢菜,叫起来:“这可是我一家的保命钱。”小宝也帮他吆喝:“不许抢菜!否则专你们的政!”那时最怕的是专政,人们听见一个红卫兵这么说,吓得一哄而散。

正说时,后面忽然有个高高长长、脸上有点麻子的孩子拽他的衣服,回头看是苏小麻。他问小宝:

“小宝,你啥时进的城?”小宝见是自己一派的,很高兴,

他说:“我上午就来了。”

“现在这么混乱,你怎么选个这时候回城?”

小宝附在他耳朵上小声说:“听说打伤小莉的人就在一中,公安局又不敢管,我是来暗访的。”

小麻担心地说:“那你可要小心,这里经常发生武斗。原来的革委会被另一派夺权了,除了对马叔叔的通缉令谁也不敢放弃,没人再对你们孩子有兴趣。”

小宝说:“我可以回家了吗。”

小麻作严肃状道:“回家,回个球家!渡船都停开了,你小子想回都回不去了!”

一队人拿着钢钎、长矛、大刀,戴着藤帽,臂膀上袖标拴着识别的白毛巾,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小宝说:“他们在干什么?”

小麻说:“准备打仗了,他们正给前沿阵地运送武器。”

小宝和小麻偷偷地跟在后面看,不知他们准备到哪里去。

跟着他们经过一个食堂时,扑鼻而来的肉饭香味顿时使他们馋涎欲滴。有两人停住脚步。一个说:“我早饿了,想进去吃点东西。”一个说:“没钱怎么吃。”那人笑着说:“共产主义了,食堂也应该支持一下革命战士,不出力,出点东西算什么?”说着走进去。

大厅里灯光通明,饭菜冒着白气,地上二米直径大的浅木盆装着烧的通红发亮的红烧肉,有的蹲着吃,有的在舀饭舀肉。他俩放下钢钎藤帽,去找碗筷吃饭。跑堂的赶快过来说:“先生,请先到把台上交钱。”二人不屑一顾地指指拴在臂膀上的白毛巾说:“交钱,你是那一派的,对革命战士也收钱吗?你没看我们在执行任务,你想找打不是。”吓的他不敢吭声了,急忙走进后面屋里,大概是向领导报告。两人拿起碗盛了两大碗红烧肉,两碗白米饭,狼吞虎咽吃起来。一个吃完后,又盛了一碗吃起来,另一个说:“厉害!你知道这一碗肉是多少生肉做成的吗?最少半斤!”

那人边朝嘴里边刨肉边呜噜:“管它,几天不知球肉味了!”

一个说:“你小子嚼嚼,不要把骨头都吞了。”

也许吃的太多了,被他一逗,另一个“噗哧”声笑肉吐了一地。一个老者白了他们一眼说:“吃就吃嘛,别浪费!”他俩狠狠地瞪了老者一眼,拿起东西就走。

食堂里没人敢出来拦他们。小宝气愤地说:“简直没王法了。”

小麻笑了笑说:“王法?王法值几个钱?脑袋说没就没了。”

小宝奇怪地问:“这不是文化大革命吗?文化文化讲的是文人的事,文明的事,怎么成了武斗大革命。”

小麻说:“你躲在山里不知道。我也这么问爸爸,爸爸说,开始是文化大革命,后来变成了动乱,刚开始用的是钢钎,后来用了枪炮。你可知,那个残呀,吓死人,后来我听爸爸讲,他亲自听说到一次用钢钎、大刀进行的武斗——”他讲起那次武斗场面:

在一条不很宽的主要街道,两派游行队伍遭遇,从相骂、推搡、动拳头,酿成动刀动抢。

人们刚撂下碗,学校喇叭突然大叫起来:紧急集合!紧急集合!二七战士们!带上武器,全部到大门口集合!河造总对我们开战了。

一声喊,吃完和没吃完饭的人各各都提上傢伙朝外跑,队站好了不见报数也不管谁是谁,乱轰轰如热锅蚂蚁。一个戴钢盔的头头大喝道:“都不要讲话了!接文攻武卫指挥部命令,我们的任务是配合兄弟团队进攻二中大楼,把保皇派彻底消灭,坚决不让敌人一个漏网!大家有决心没有?”

“有!”“出发!”

离大楼只有一百多米远,就看见一队队人马气喘吁吁地赶到,大楼楼梯口堆满麻袋,两边的人在楼前正打的嗷嗷叫。双双战士手执长矛大刀打成一锅粥,外面的往里冲,里面的拼命挡,砖头瓦块满天飞,甚至自造的土炸弹也不断投向对方,有的眼被炸瞎了,仍然喊着:“冲啊!视死如归!”有的鼻梁骨被砸断了,仍挺着钢钎像西班牙奔牛节上的疯牛般向前跑。有人拿着自己发明的武器,玻璃瓶里装满了硫酸,向对方投去。对方忽然见扔瓶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急忙用钢钎去挡,不料瓶子炸开,硫酸四溅。许多人被灼伤,慌忙撤退,一个500CC的输液瓶炸开,威力强大,溅到腿上、胳膊上和脸上,顿时火烧般疼痛。一个瘦高个傢伙被砸在肩膀上,劳动布工作服被烧成碎片不说,身子都被烧了几个姆指大的洞,疼的蹲在地上又哭又骂。

见对方不断有生力军来,声威大振,河造总撤到楼内,他们一侧除了麻袋,还堆着不知从那弄来的新布匹尼子捆做工事。

二七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追上一个身小力弱的女孩子,对她肚子一脚,把她踢翻在地,大概双方过去有点过节,又对她裆上狠狠跺了几脚,顿时血从裤腿里流出来,女孩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另一个附近的青年见状,扔了钢钎连滚带爬奔逃而去。

喊杀声惊天动地,有的滑头不想再参战。故意摔倒地下,睡在阴影角落里装死猪,揉着眼说自己受伤了,被同伙踹了一脚说:“起来起来快起来,你他妈装死!你当我看不出来。”那人只好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说:“人呢人呢,跑完啦还打呀!”“谁跑啦,都在前线打仗去啦。”那人只好有气无力地说:“那我们继续冲。”

第一道工事被冲开了,双方各有死伤。有人一脚把木板楼梯踩断了,右腿悬空着陷在里面拔也拔不出来,手用不上力,一用力就“咯嚓咯嚓”裂了。这时对方挺着钢钳照他身上戳了过来,他用手一挡,胳膊被扎流血,幸亏同伴舞着大刀冲过去,救他一命。

正当他拼命拔腿瞬间,对方又冲了过来,大喊“活捉他!”当离他30米远时还拔不出腿来,刹那间虚汗长流心想死定了!30米、20米……就在要冲到他跟前一瞬间,猛一用力不知怎的陷下去的那条腿竟拔了出来!于是钢钎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奔逃而去。

大多数河造总的人冲出包围圈跑到二楼,就剩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被团团围着。只见他脸色腊白,汗水从藤帽下面水泼般直流,拿着一根束了红缨的短钢钎左右顾盼和二七的人对峙着。二七的人开始说要死的不要活的,刹那间就可以结束他的性命。也许因为他太小,围着他的几十个人没一个先去下手,都瞪着眼喝他:投降!可是孩子虽然吓破了胆,但喊着:“为了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头可断,血可流!”一个二七的头头走向前劝他说:“我们是毛主席的革命战士,坚决按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指示办事,优待俘虏,把钢钎丢了!缴械不杀!你不要再受蒙蔽。”

孩子流着泪一声大叫:“为毛主席而战,完蛋就完蛋!”同时一抖手中钢钎向劝降的人刺去,二七的人没估计到这小傢伙这么顽固,于是怒喊一声:“为了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把死不悔改的反革命杀死!”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用钢钎一下一下的拨住往他身上戳,开始只扎在腿上,顿时血流如柱。可是孩子拿着武器拼命抵抗,这一下激怒了二七战士,于是围着他的战士同时举起钢钎向他身上捅去,只见他“哎呀”一声就倒在了血泊里!随着一阵乱枪戳去,孩子身上成了蚂蜂窝。血流遍地,连楼梯栏杆上溅的到处是血。孩子奄奄一息,慢慢合上了眼,与这个疯狂的世界告别。

从包围到杀死他前后不过十分钟时间,等河造总的队伍冲过来想救人时为时已晚,抢回去的只是一具尸体。一会儿,学校的高音喇叭大骂起来,说二七杀我河造总小将罪大恶极罪不可赦!孰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决心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楼上的河造总的人押着一个头蒙黑布的俘虏走来,几十个人把俘虏围在中间,交头接耳地像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俘虏是个男青年,瘦高个,穿一身发白了的旧军装,头上被蒙了黑布。看着看着,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看他裤子上有血,肯定是刚杀过我们小将的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经这么一叫群情立即激愤起来。叫喊的声音刚落,一个满脸胡渣的人上前一脚就把俘虏踢倒在地,于是几根钢钎同时戳向了俘虏背上。大概是俘虏的骨头特硬,钢钎戳到那人背上“空空”响就是戳不进里头去。胡渣人骂声“妈的!看你硬,还是钢钎硬!”说着把钢钎插到俘虏身下一下子把他挑转过来,抡傢伙在俘虏的肚子上用力一戳,就听“噗”地一声钢钎钻进俘虏的肉中,一绞一拉,殷红的鲜血随着钢钎喷了出来!俘虏高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大义凛然,坚强不屈,至死竟然不投降!

小宝听得胆战心惊、毛骨耸然,心扑通扑通直跳,惊悸不已!他问:“难道没人管吗?”

小麻说:“后来由于支左部队出面调停,双方暂时停止了更大规模的冲突。要是像现在用真枪真炮,死的人会更多。武斗平息后,就在二中的楼里楼外,从操场、花园地下挖出尸体好几具,就是打死在这里的。”

一天夜晚,堂兄带小宝参加一个造反派联席会议,因为小宝是个孩子,头头们并没把他看在眼里。只是其中有人问:“他是什么出身?”堂兄答:“族宗八辈都是贫下中农。”

会议的内容是:河造总的工人纠察队准备将队伍开到县中心解放广场召开假批判大会,以争取广大中间群众。我们要想法破坏这次大会,于是布置安排谁冲主席台、谁控制两侧看台、谁卡住大门外,为了防备万一发生武斗有人受伤,还特别安排了要在主席台后边马路上先停放三辆救护车以运送伤员……

清晨的寒雾尚未散去,人们便已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县广场。一面面有着“革命”、“战斗”、“造反”字样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飘动,一些队伍唱着毛主席语录歌,呼着口号,一些队伍敲打着锣鼓,还有的宣传车用高音喇叭播放着声明、宣言……

广场当中是草地兰球场,外面是环场跑道,建筑在起伏山丘上县城里唯一便于举行大型群众集会的场所。全部站满可容纳1万多人,如果包括四周山坡,可以容纳两万人。随着各群众组织队伍的到来,场内已是人山人海,场外的道路和山坡上也是人满为患。到会者除了来自各单位的工人纠察队外,还有他们请来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赤卫军、文艺革命军等组织,当时他们被二七派讥称为“保皇四军”。他们都已听说了二七造反派要来冲会场的传言,早已义愤填膺,摩拳擦掌,严阵以待。为防止二七派的破坏,工人战斗军司令部还组织起了数千人的大会纠察队伍,手握长枪,层层设防,摆好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架势。

二七造反派已动员各级组织源源不断地拥来,对工人纠察队形成包围之势。

大会尚未开始,摩擦便已发生。一会儿是工人纠察队写的标语“谁反对工人纠察队就砸烂谁的狗头”,二七派认为这是与毛主席唱对台戏,是反动标语。因为他们提出的口号是“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谁的狗头”,“工纠”竟把自己与伟大领袖相提并论,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会儿,二七举的标语是“工人纠察队必定垮台!”“工人纠察队总部必定完蛋!”

会议开始,县委早已被打倒的几个领导被押上台,因为马书记已逃亡,不在其中。口号声此起彼伏:“走资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口号足喊了几分钟。

先期进入会场的二七派人数虽少,但却是最具有造反精神的青年学生,他们摇旗呐喊,高呼“造反有理”、“二七公社好得很”,拼命向主席台冲击。他们大喊:“革命群众,不要受蒙蔽,他们这是假批判,真保皇!”

河造总的人理直气壮地说:“你们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说明批判大会是‘假批判真保皇’,你们这是企图破坏批判走资派,居心何在?!”

双方义愤填膺,发生了争执和抓扯……暴烈的气氛显然极大鼓舞了讲演者的激情,河造总的人拿着话筒正准备讲话,二七派跳上讲台,夺过话筒,声嘶力竭地讲道:“……你们工人纠察队不是阶级斗争的世外桃园!不,绝不是!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千万要警惕呀!好好想一想,看一看吧,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占据了这里各个工厂的领导岗位?一个几百人的工厂竟然会隐藏了五十多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请问这是为什么?活生生的阶级斗争现实触目惊心啊!”

工人纠察队的人抢过话筒高呼:“向无产阶级致敬!”,“向工人阶级学习!”的口号,场面异常热烈火爆,掌声、口号声经久不息。

二七派又抢过话筒吼道:“是革命者就要随时牢记伟大统帅,伟大导师,伟大舵手,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谆谆教导,革命就要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精神!不要怕打击报复,任何打击报复无产阶级革命派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有个工人写了一张‘文化大革命为何在我们这里静悄悄’,这张大字报的作者能站起来让我们认识一下吗?我们二七战士把你看作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请你勇敢地站出来吧!”

小宝开始发呆,不知谁说的对,只好傻呆呆地看起了热闹,稀里糊涂被双方感染了一回,不管哪一派喊口号,也跟着振臂高呼,口号声依然是老套子,不是万岁,就是誓死捍卫,血战到底什么的。喊完了都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哪边。

被阻隔在会场外的二七派大队人马,闻知场内已经起事,便也奋力向早已水泄不通的场内发起冲击。一场混战就这样开始了。率先爬上主席台的二七派代表被早有准备的大会纠察推下台去。一人被打掉了眼镜,一人被卡伤了脖子。一个冲上了台抢过话筒高呼:“坚决——”一句话没说完被跺下台去……

台下的两派群众,也从起初的推挤、谩骂发展成扭打,旗杆、标语牌等都被当成了斗殴的武器。双方还出动了上百的摄影师,站在汽车、宣传车顶上和主席台、看台的高处,抢拍各自所需的镜头。会场上的高音喇叭不停地带领工人纠察队一派群众高呼“二七公社坏得很!二七公社滚出去!”另一方则喊:“河造总是地地道道的保皇派!是残渣余孽!”

两派学生也紧张地挤在一起,胀红着小脸拼命用稚气的声音加入这狂热的呐喊。双方宣传车也往会场里挤,从会场一些侧门外还传来锣鼓声、冲锋号声……

二七派的敢死队“狂飙”战斗团的人已接到“文攻武卫指挥部”命令,给前沿阵地运送武器。于是拿着轻重武器风驰电掣地向会场赶来。

双方充满剑拔弩张、摩拳擦掌的气氛。眼看一场流血冲突爆发在即。

小宝跟堂兄站在一起,听见一个人对堂兄说:“头头叫队伍分成三股,一股去诱敌深入,边打边撤,其余两股埋伏两边,等他们冲过来时突然冲出拦腰截段打。截住了要死的不要活的!”小宝顿时汗流满面。

突然后面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扭头一看是小麻,他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恐怕一场流血冲突要爆发,咱们能不能找找县革委对双方负责人劝说,希望他们不要武斗。”小麻说:“傻小子,你这是往枪口上撞,对于喊着文攻武卫的红卫兵来说,劝告毫无作用的。武斗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宝心急火燎地说:“那没办法了吗?”小麻说:“办法倒有,上次武斗是部队出头制止的,只要请来部队隔开他们可能避免武斗。”小宝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们赶快去请部队,你知道他们驻地在哪里吗?”小麻说:“知道,在郊区。”二人悄悄地往外跑去。

不料走进河造总队伍里,不过因为他们是孩子,谁也没注意。两人看见一个个头不高,方脸偏黑,蒜头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人正布置任务。他挥手叫下面不要说话,开始说:“现在我慎重宣布,经总部研究,决定组织一支忠于毛主席忠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敢死队,埋伏在山坡树林里,把二七的人一网打尽,尤其是几个坏头头梁XX李XX姜XX魏XX,陈XX,总之要一举把他们除掉。今天开会,就是组织敢死队,不怕死的同志现在就报名。”

从人群里往外挤,不料又走进二七派的人群里,因为他们是孩子,谁也没注意。他俩听见一个头头正布置任务:“把队伍分成三股,一股去诱敌,其余两股埋伏在树林里,等对方冲过来时突然冲出拦腰截段打。截住了要死的不要活的!请下列人员分成三队依计而行。”小宝顿时出了身冷汗,如果真打起来,不知要死多少人。他听不下去了,拉着小麻飞快地跑去。

跑着跑着听见过路的人说:“他们的人组织了大队伍冲杀来了,不过我们这边也有准备。一见面双方就红眼了,几百人像古代人打仗一样嗷嗷叫着对打起来。我方的人有几十个受伤的,一个重伤员肠子被对方挑了出来。我们也挑死他们几个人。这次头头就是派咱们去调集人马支援,以全歼他们。”边走边满不在乎地说。两人嘻嘻哈哈象讲故事。小宝听了不寒而栗。

他焦急地说:“有没有近路,能以最短的时间赶到部队。”

小麻说:“有,路很不好走。要经过钟鼓楼,那里很危险,有人在楼顶上架着弹弓,随时可以瞄准行人打,前几天有人被打瞎一只眼,很少有人从那里路过,除非不知情的人。”

小宝说:“为了致止这场流血的武斗,我们就从那里过,只不过要小心谨慎。”

路过钟鼓楼时,果然发现楼顶上有人,于是二人躲在暗处,仔细观察上面的情况。

一个人从后门进去上到楼顶,说:“准备得怎么样了,等他们过来,我们先用弹弓打,等他们开枪时,我们再用机枪消灭他们。我们是文明之师,不要开第一枪。”上面的人答道:“放心吧,我们早已准备好,等他们杀过来时,叫他们有来无回。”

小宝仔细一看,钟鼓楼要算制高点了,是双方必争的战略要地。站在上面广场的战斗场景尽收眼底,是个即安全又可观战的好处所。他们在上面架设了弹弓,诱敌深入,然后一举歼灭。所谓弹弓,是用长板凳做的,把坐的凳面反过来固定在房顶上,两条凳腿做弹弓叉,套上二寸来宽的相皮对人射击。

头头问:“可靠吗?”答:“不信咱们试试。”问:“找什么试?”答:“反正打不死人,就对着过路人打好了,保证百发百中。”

小宝看见有人捡块鸽蛋大的石子安在包皮上就射,谁知宽带弹弓很费力气,只见他蹬腿用力拉,飞来一个东西“叭”声打在一个行人的嘴上,行人伸手捂着嘴巴,鲜血直流。他“哎呀”叫着骂起来:“谁他妈的在打老子,看我剥了你的皮!”楼上的人把弹弓丢了,赶快躲了起来。小麻见状拉着小宝飞快地跑过钟鼓楼,

小麻边跑边说:“好险呀,如果我们不停一下,被打的就可能是我们。”

小宝呜噜着:“他们真没人性,人家和他们不粘不连的,凭什么打人家。”

小麻咧着嘴笑,说:“别埋怨了,没打着你,是你娃的运气好,这人活该倒霉,这么多人咋就偏打到他了?”

“你还有心开玩笑,要是把你的牙打掉,看你还貧嘴。”小宝说:“不要疯了,赶快去找部队!”二人飞快地跑起来。

他们顺着一条沟左拐右拐,两边的桑树和荆棘时常拉他们的衣服,上面的刺把胳膊都挂破了。路窄得象根肠子,铺了一层碎石子,很不好走。更难受的是小宝跑掉了一只鞋,捡了几只来看也没一只合脚的,穿一只大鞋跑都跑不快。他干脆甩掉鞋子跑起来,脚上磨得都是泡,泡磨烂了,血流出来,疼得他叱牙裂嘴。有时被漫流的山泉浸湿,伤口一接触,象针扎一般。有时脚下打滑,跌倒后爬起来继续跑。他觉得部队早到一分钟,可能会少死一个人。

离部队门不远时,他们又害怕人家不叫进门,但仍抱着侥幸心理,硬着头皮向门口走去。离门口还有三十米远的样子,便寸步难行了。有只狼狗窜了上来,背毛竖起,呲牙咧嘴地挡在面前。意思是不经它批准,休想过去。小宝想起小时大人们常说,狼怕举东西狗怕哈腰。意思是说,狼一看见人举东西,就以为人要瞄准开枪;而狗一看见人弯腰,就以为要拾地上的石头来打它,从而乖乖地溜掉。

于是,他壮着胆子弯腰抓起一块石子,抬眼一瞥,乖乖,那狗不但没有夹着尾巴溜走,反而又窜前几步,作势就要扑上来。想是只训练有素的狼狗,他的那点聪明伎俩早被狗揣摩得一清二楚,故伎重演反而显得愚蠢透顶了。于是他老老实实地直起身子,将手中的石块轻轻丢掉,并把手掌摊开,好让狗儿明白本无恶意,只是友善地来访,心跳却撞得胸口疼。狗儿却不识抬举,仍旧不依不饶地狂吠着。他试着悄悄后移,狗儿不依不饶,竟寸步不让地跟上来。想溜也溜不掉,只能一动不敢动地对峙着。真是出大汗了,脖颈上的冷汗直淌。又不敢大声喊叫,怕激起狗儿的野性。

正无助间,身后传来一声浑厚的轻喝声。他扭头一看,是个面目慈祥、两鬓花白的老军人。那狗儿立时收敛了些狂妄相儿,尾巴也亲切地摇动起来,但那双狗眼仍旧死盯着小宝不放,只要主人一发话:“冲!”它就扑上去。

老军人与狗儿并立在一起。用手轻拍拍狗儿的头,待狗儿安静下来,才问他们:“小朋友,你们有什么事吗?”

小宝见狗不再狂吠,长长舒口气,擦一把冷汗,小心地问道:“我们有个十万火急的事向部队报告,你能领我们过去吗?”老军人亲切地笑笑说:“有什么事,你们能告诉我吗?”然后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们。

二人交换一下眼色。知道如果不告诉他,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恐怕进不了部队门。于是小宝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强调说:“每耽误一分钟,可能要死伤几个人。”

两人焦急地看着老军人。只见他眉头皱起来,变得异常严峻。他说:“好吧,这件事由我来解决。你们跟我来。”走到门口,哨兵立正敬礼说:“司令员好!”司令员还了个军礼。小宝才知道他是部队最大的头。原来司令员忙得晕头转向,出来散散心,不想碰到小宝他们。

司令员把他们安置在部队招待所,给服务员交待一声,出去了。他俩蓬头尘面像从煤窑里出来的人,服务员先让他们洗洗脸。并给他们端来饭菜,他俩跑了一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地吃饱喝足。

服务员按司令员的吩咐,拿来两套小号军服,让他们穿起来,可是穿着太大,只好挽着裤腿和袖子。可是拿了两双鞋没一只合脚的,穿一双大鞋拖拖拉拉没法走路。小麻说:“我好办,他的脚破了得找双鞋换。”服务员一看脚上都是血,急忙喊来卫生员。

卫生员是个20多岁的女兵,告诉小宝说,必须用碘酒消消毒,抹上可能很痛。小宝说无所谓,不抹也疼痛,抹抹试试有用没用。谁知这一试非同小可,碘酒抹在伤口上如火烧火燎般疼痛,使他刹那间成了被念紧箍咒的孙猴子,泪水涟涟,站也疼坐也疼,他咬着牙坚持让卫生员抹上消炎膏,用纱布药棉包扎好,果然减轻了一点痛苦,一直疼了整整一小时,那火烧般的味道才基本上得以减退。

司令员走进来,对他们说:“问题解决了,两派都退了回去。”

为了尽快制止冲突,他打电话指示县委、县革委会,立即派干部到会场了解情况,弄清广场各个出口是否畅通。部队马上要到。为了及时掌握情况,还架设了专线电话,随时向司令员汇报情况。冲突发生后,被派到会场观察干部一方面竭力劝说双方停止斗殴,一方面打电话向县委、县革委会反映。县委当即派了一位书记处书记和革委会负责人赶到现场做劝解工作,并要求把所有的门路都打通,迅速疏散群众。

司令员经请示上级,马上派大部队赶往现场,荷枪实弹的军队整整齐齐地站成两排,把两派隔开。并严肃地命令:“红卫兵小将们,你们立即放下枪炮,如有人轻举妄动,胆敢动枪动炮,奉上级命令,立即镇压!”

由于部队的干预,这场持续两小时左右的大规模流血冲突终于平息下来。人群像潮水般从广场的各个出口涌出,从各条通道漫过。场内和场外的道路上、路边空地上,到处是折断的旗杆,撕碎的旗帜、标语,丢弃的鞋子、帽子,一片狼藉。

司令员笑笑说:“由于你们的及时报信,避免了一场大规模的武装冲突。你们是我们学习的小英雄。”当他得知小宝没有合适的鞋脚又受了伤。说:“我的孩子和你差不多一般大,我去把他的鞋拿来你穿穿试试。”小宝不好意思地说:“怎么能麻烦首长。”司令员爽朗地大笑:“我们的小英雄还挺谦虚。”

小宝和堂兄走到校门口大吃一惊,陆陆续续到门口的学生也楞住了,传达室的门前五花大绑跪着一男一女,身后站着七八个气势汹汹的红卫兵,这些小将全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无论男的女的全身着一水的绿色军装,个个戴着一顶军帽,只不过帽徽的位置上别的是毛主席像章。这些带着红袖标的小将们人人手里拎着皮带或木棍,满脸透出一股子杀气。

小宝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被五花大绑强迫跪着示众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宿舍的邻居高山和另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年轻女子。他不是通过模样看清是谁的,因两个人早已伤痕累累,面目全非,尤其是高山,不但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被剪了一个“阴阳头”,之所以能认出他俩是谁,缘于个自脖子上挂的大牌子,上面分别有“大流氓高山”,“大破鞋孙寒梅”的字样,名字上还被红墨水打了叉。

样子最惨的是高山,不知是腰被打坏了,还是跪得太久受不住了,他几乎是处于半瘫痪状态,地上湿了一片,显然是早尿了裤子;鼻涕流得老长,与血迹渗在一起,惨不忍睹。寒梅一直低着头,但腰板挺得很直,脸上虽然也有被打的痕迹,但一脸不服气。脖子上挂着的牌子也不同,她脖子上的牌子是一块三合板,比较轻;高山脖子上挂的是一个厚厚的包装箱盖子,有五六斤重。坠得脖子弯着。

胆小的早被这阵势吓坏了,瞧一眼就躲开了。有些胆量的也大都远远地站在一边观看动静。胆子大的个别人则凑过去向那些红卫兵打听究竟,但那些小将似乎不愿多说,只说这两个人昨晚乱搞被他们抓了一个现行。

小宝气不过,看不下去了,上前对一个为首的红卫兵说:“我说哥哥,这两位不管犯了什么事也不至于这样,咱有话好好说别来粗的呀!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高中班的造反派……”

那小将一指他的鼻子打断他的话喝道:“你什么出身?”

“贫农,祖上三代全是贫农。我现在是红卫兵战士,是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的一分子!”红卫兵头头大叫:“我现在正告你。”那小将一指他的鼻子厉声喝斥道:“要不是你出身也是红五类,我们对你绝不客气!他是高中班造反派有什么了不起?县委书记还不是照旧被打倒了!告诉你,这个高山不但道德败坏,他还胆敢侮辱我们初中班的红卫兵。你再替他辨解,连你一起拿下……”小宝毫不示弱,理直气壮地说,“干嘛,不让人说话呀?”

这位红卫兵小将那张娃娃脸上正气凛然,充满了鄙视,愤怒的表情,顿时露出一股杀气喝道:“把他捆起来!”

堂兄赶紧走过去,陪着笑脸说:“别给这个小屁孩一般见识,他只是随便说说,没有替他辨解的意思。”那个头头认识堂兄,没有命令人下手。

堂兄赶紧将小宝拉走了,拉到一边后小声说:“你忘了你来这里的任务了?管这郎当子事干嘛,七不粘八不连的。”

小宝看见一群人在窃窃私语,急忙走过去听,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见说事情的经过大致是:

昨天晚九时左右,两个初中的红卫兵发现附近路旁麦秸堆旁坐着一男一女青年人,二人年龄不相上下,在一起亲亲热热偎依在一起,

皓月当空,夜,是那么和平而宁静!

两人说着悄悄话,大概怕别人偷听,用的是英语。

“寒梅,I love you.【我爱你】。”

“I am right wing of future generations, you don't regret it?【我是右派分子的后代,你不后悔?】”

“No, never!【不,永远不!】”

“I be afraid influence you.【我怕影响你。】”

他一下子捂着她的嘴:“I ask you, you exactly love I don't?【我问你,你到底爱我不?】”

“Of course love you! But I family composition not be afraid influence you!【当然爱你!可我家庭成分不好怕影响你!】”

“寒梅,I don't care about anything, what are you afraid of? Even if the other people all opposition, also can not hold up against I love you. If we have the courage we will live together!【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怕什么?即使别人都反对,也挡不住我爱你。只要有勇气我们一定会生活在一起!】”

她流泪了,紧紧地搂住他。月亮看到他们,害羞地将薄薄的云纱遮住了皎洁的脸。麦秸堆是那么柔软、暖和、舒适。感情像潮水,关上闸门,它温顺得风平浪静;一旦打开闸门,它便放纵起来像脱缰的野马奔驰起来!他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是激动?是兴奋?是……

“他妈的,起来!”

他屁股被狠狠地踢了一脚。两个初中班的红卫兵不知啥时从哪冒了出来,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认为他们是流氓,所以像吆喝牲畜一样大声地呼喊。两人惶恐地站起来,低着头。

“你们乱搞,我们可要对你采取革命行动了!”

便上前想抓他们。这一男一女便是高山与孙寒梅,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约在一起见面,不想被小孩子打扰,高山心里有气,说了几句气话:“我们并没做过份的事,哪儿来的娃子?你们管得着吗!”

“亲嘴不是耍流氓是什么?”幼稚的少年质问。

说完便想动手,但被高山几下把他们推搡到一边去了。当时四下无人,又是晚间,两个小家伙见他是身强力壮的青年,弄不住他便跑掉了。其中一个是初中班的造反派头头,回去喊人去了。

不大功夫就招来一大帮红卫兵,来的全是初中班的红卫兵,挽起了袖子,手里提的不是木棒就是皮带,大半穿得不太合体显得肥大了一些军装,但脸上的表情基本一致,那种肃杀之气与他们的年龄极不协调。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皮带和棍子,杀气腾腾追上已离去的二人,围成一团。

为首的喝问了一声,“你们哪个组织的?”高山开始没看清他们手里拿着家伙,不服气地刚回了一句,“你们管得着吗?一帮胎毛未退的孩子管起大人的事了,不尿坑刚几天啊?”

话没说完便被一阵乱棍打翻在地。红卫兵都将自己看作是系国运于一身的主角,都有一幅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慨,那群红卫兵小将心高气傲,高山也自恃是红卫兵战士,不愿服软。人翻了嘴没闲,可着嗓门骂,“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孩子!敢打老子!也不看看马王爷几只眼,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高中班的造反派!老子文化大革命开始就参加了红卫兵,他妈的敢打我……”话没说完,又遭到一阵拳打脚踢。也是高山活该着倒霉,他和寒梅约会“谈心”的地方离一中不远,他是个好强的人,其实是有嘴无心,忘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接下来的事情更离谱了,红卫兵一拥而上,二话不说,把他们捆绑起来,进行审问,高山死活不承认自己是流氓,并且拼命挣扎,几个人抓住他的头发朝地下猛撞,把地面撞出个坑,头也撞破了,鲜血直流,高山还是不肯承认。这时红卫兵头头一声令下:“把他们拉回去!”

最后象一滩泥似的被红卫兵拖回学校,进了学校初中班,红卫兵就将高山五花大绑了,关进屋里吊起来!并用一根绳子系住,将他吊在大梁上,高山痛得大叫“哎呦,我不是流氓哎,我们是在谈恋爱。”

“嗵”的一声,绳子断了,高山狠狠地摔在地上,红卫兵七手八脚把他又吊起来,开始审讯他:“说!你们是什么时候搞上的。”高山说:“我们不是乱搞,是谈恋爱。你们误会了。”话没说完换来一阵皮鞭,边打边说:“妈的,叫你嘴硬,敢骂红卫兵。”高山碰到一群孩子,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红卫兵又开始审讯寒梅。高山那个惨相早把她吓傻了。红卫兵问她:“说!他都摸你什么地方了?摸奶了没有?”刚才高山挨打的情景已让她着实领教了一番,她被吓得头昏脑胀,不知所云。红卫兵一举鞭,她为了避免皮肉之苦,违心地承认起来。红卫兵问什么她都点头。连摸她哪儿了,怎么摸得都问得十分清楚,她虽然没听清,也频频点头。所以红卫兵并没怎么打她。

红卫兵对审讯这类事已锻炼得相当老道,事后让孙寒梅在审讯记录上一一签字画押,摁了手印。按说流氓罪应该扭送派出所,但小将哪有那个法律意识。把他俩关了一夜,第二天押到校门口示众。

小宝的眼睛都听直了,心里极大愤怒,觉得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

高中班造反派头头觉得很没面子,继续弄下去,对他们很不利。于是出头把他们保下来说是回去批判他们。两人这才被放了。

小宝夜里出来方便,听见一个墙角里有个女孩在呜呜咽咽地哭,他悄悄地走过去,那哭声渐渐地近了,如泣如诉,夜色被悲情笼罩了,朦朦胧胧的月光被这夜半的哭声撕破了。仿佛女孩的心头暗暗升起一股怨恨,她在哭诉自己命不好。半年来,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阴影里,渐渐迷失了自己和他。这哭声却分明是一种呼唤,在呼唤自己的心爱的人。

小宝的心情是复杂的,他觉得不应该现在打搅她,却又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而这种好奇又总是和悲悯有牵连。特别是这一次,竟然掩饰不住对有情人的的恻忍之心。他把自己和那个神秘的哭声拴在了一起,逐渐软化了自己童心。突然他的思绪被一阵喃喃自语打断,引起了他的好奇。他仔细打量着四周,万籁俱寂,并没人说话,他发现喃喃声是从女孩嘴里发出的,莫非她要倾诉隐藏的感情?几经辗转,几经回环,一个念头挥之不去,他终于蹑手蹑脚地走到近处偷听。

原来她望着那轮皎洁的月亮喃喃地吟道:“月冷月清月宫寒,星明星暗星无眠,银河银水银桥架,相见相亲相别难。此情此景此心在,弹琴弹曲弹断弦,花痴花瘦花须折,情生情醉情何难。高山,我是死去,还是活着?"那吟声如歌如泣,让小宝沉醉了。这时他才知道,这女孩是被红卫兵示众的寒梅。

第二天晚上,他经过那个墙角时,他又听见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受着这个情绪的感染,小宝觉得:爱本身是无辜的,人世间的任何行为和感情都不应该株连到爱情。因为爱情虽是无形的东西,但它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种高尚的感情交流。是不应该受伤害和指责的东西。它甚至能高于人的生命,虽然并不总是胜利者,却总是美丽的,是一种美丽的迷惘和美丽的伤感,——它往往是一场独舞表演,但令舞者陶醉,观者感动。

正当小宝感慨着,突然一个身影匆匆走向她,小宝警惕起来:莫非是高山来安慰她,这可非常危险,叫别人发现了,又会批斗他。但小宝看见来人并不是高山,而是革委会二把手,此人一般个头,方脸偏黑,蒜头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人们几乎忘了他的名字,经常喊他二把手,他也洋洋得意,以此为荣。

只见他附在女孩耳朵旁,瞪着一双贪婪的目光对她窃窃私语。女孩忽地抬起头,愤怒地说:“你欺负人!”二把手说:“你只要答应我的要求,我会成全你们俩,否则有你的好看!”并强拉女孩跟他走,女孩拼命挣扎着。小宝愤怒的情绪油然而生,本想冲向前大喝一声。但又冷静一想:得罪了这个魔头,自己的目的岂不泡汤。于是他大声咳嗽一声。二把手听见有人,方才松开她,垂头丧气地溜走。

第二天广播通知马上到礼堂召开全校造反派大会,小宝和堂兄以为有什么大事,也去了会场。会场上挤满了红卫兵。礼堂外边也全是红卫兵,一个个气势汹汹。

这些小将一齐挥舞着毛主席语录本,齐声朗读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主席台上站满了红卫兵,昂着头,双手插着腰,革委会一把手和二把手正在小声嘀咕什么。他和堂兄只好在下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二把手宣布大会开始,他很内行地先挥动手里的语录本,祝伟大的统帅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而后又带领大家背诵了两段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裂的行动。”接着又带领大家呼喊了几个口号,什么“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待隆重的仪式过后,二把手觉得出气的机会到了,可着嗓子发疯似地来了一句,“把大破鞋孙寒梅揪出来!”有人冲着门外的方向大吼了一声:“把道德败坏的大破鞋孙寒梅押上来!”

几个红卫兵押着寒梅走进礼堂,当寒梅看见会场上横幅标语写的是:“道德败坏的大破鞋孙寒梅批判大会”时,头一晕,昏了过去。怎么回事,一把手把她喊去说:“为了弄清事实真相,准备开个大会,叫她解释一下那天晚上的事。她原想,为了澄清事实,避免误解,解释一下也可以,怎么变成批判她的大会。几个女红卫兵急忙搀扶起她,生拉硬拽地拖到台上。

始终老老实实的小宝在台下看得真切,大叫了一声:“不能血口喷人!”他叫喊着,堂兄一把没拉住他,被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台。由于他来势汹汹,红卫兵眼看就摁不住他了,于是一哄而上,木棍,皮带齐下,不到半分钟就把小宝打倒在台上,只见血顺着脑门直往下流。小宝挣扎着对着话筒说:“我知道事情真像。”于是他大声把昨晚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台上台下一下子又乱了营,二把手大声说:“不要听这个疯子胡说八道,他是在编造故事。他一定和这个大破鞋是亲戚。”并急忙将身边初中班的一个女孩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随后他重回到原先的位置上横眉立目,气宇轩昂地宣布:“现在由革命群众将那晚高山与孙寒梅的问题叙述了一遍。”那女红卫兵立功心切,按照二把手的安排,添油加醋地把那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高山再也坐不住了,忽的一下站起来,冲台上一指喝道:“你们不能随便这么侮辱人!刚才的揭发纯属造谣污蔑!是因私报复!……”但他的话很快被口号声淹没了,“阶级敌人不投降就让他灭亡!”之类的口号有要掀翻房顶的劲头。二把手声嘶力竭地喊道:“把大流氓高山也押上台!”他一发话,就窜出几个红卫兵小将把高山也押上了台,脖子上立即挂上了牌子,后面站着两个红卫兵扭着他的胳膊。

二把手发疯似的喊了一句:“打倒大破鞋和大流氓!”但喊过并没人跟着响应,人们吃惊地朝二把手打量,不理解这会儿的他为什么这么容易疯狂,像疯狗似的乱咬一气。

还没容台上的二把手继续吼叫下去,人们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声尖气地喊了一句,“大家都听我来说几句!”随着话音台下人群中站起一个脸都气白了的女红卫兵,人们扭头一看是校广播员,由于平时听惯了她那清脆悦耳的普通话,很难以相信这变了调的尖叫会是她喊出来的,那声音已由于激动走了调。

主持批斗会的一把手对这个发出怪异刺耳尖叫的女红卫兵也是满脸的惊疑,误以为她要批判“大破鞋”和“大流氓”,冷冷地喝问了一句,“你要批判就上台发言好了。”

“我不是说的他们俩。大家知道我是校里广播员,是革命造反派,我说这些没有丝毫想玄耀自己的意思,是因这多少与我要讲的问题有关,我能把话讲完吗?”广播员的语气变得出奇的平静,与刚才的那声令人发麻的尖叫判如两人。

“欢迎你站出来革命,请你把要说的话讲完。”一把手心里很好奇,很客气地发了话。

广播员瞟了一眼二把手说:“刚才某个人揭发的别人的作风问题不是事实,而是出于不可告人目的,是报复!我有事实证明这个事情。当然,仅仅口头说说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为了更有说服力,我今天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了,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说出来,由大家来判断谁说的是真话,谁又是别有用心!”

接着,她将自己有一次在广播室时,二把手溜进来,调戏她经过说了一遍,当时他附在她耳旁说,多么爱她,希望她跟他到一个地方去,并动手动脚说什么只要满足他的要求,以后让她当学生会主席,广播员愤怒地指责他耍流氓。他恼羞成怒地说:“要是你不答应,有你好看的!”

全场哑雀无声静得出奇,都屏住呼吸在听这一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这中间,只有二把手喊了一嗓子,“臭不要脸的编造故事在为大破鞋涂脂抹粉!”但那喊声招来一片白眼,一把手瞪了他一眼,他就老实了,再没敢吭气。

堂兄趁机把受伤的小宝抱下台,大家议论纷纷:“这小孩是谁?真勇敢!”

一把手只好宣布:“批判大会到此结束,等事情调查清楚再说。”从此事情不了了之。

小宝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对高山和寒梅的事很同情,但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弄清情况他一定会帮助他们。他见高山也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的邻居睡着了,就小声问:“高山哥,你和寒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惹出这么多麻烦。”

高山以前对这个小朋友很看不上眼,熟视无睹。但经过几次事情后,他不再小视他,他认为小朋友年纪不大,敢于主持正义,和歪风邪气斗争。他认为自己应该交这个朋友,对他掏出心窝里话。于是他讲起自己和寒梅的故事。

他和寒梅最初相识,那是因为小学他们是同班同座。她家住孙庄,虽不是一个庄的,但离马庄只二里路。上学常常碰见她。她是学校最漂亮的女生,平时文文静静,梳着两个马尾辫子,穿着很简朴也不多话。学习成绩比自己好。她父亲是个知识分子,金枝玉叶呵。所以给他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希望她长大能雪里吟香,傲然不拔。

她为人热情大方,别的同座都在桌子中间画个分界线,她却不。并且在学习方面经常帮助他。从小学一年级一册开始,他觉得她比别人更能感到亲近。她睁着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言谈举止热情文静。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她就显示出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她会大大方方特别介绍她是一个右派分子的女儿;她会伸出手来对别人说您好我叫寒梅,交个朋友好吗……

可是他父亲被打为右派,给她带来不少麻烦。她是全班同学中“班务劳动”最多和到老师办公室里去的次数最多的学生。倒不是她学习不好或是爱“犯错误”,而是她父母给留下的“原罪”,出身使她受到了与众不同的“待遇”。“阶级的烙印”只能靠汗水和训斥才能洗清。下课铃响起,在老师如释重负般的“下课”之声以后,同学们欢呼雀跃涌出教室,而她总是被指派留下来擦黑板。每天放学之前,老师又会指定她把同学们前一天的家庭作业收齐,抱到教室办公室去,甚至有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回家了,却把她留在办公室,在同学们的家庭作业上划勾划叉,代老师批改作业。她不是“学习委员”,不是“劳动委员”更不是“班干部”,甚至起码的“少先队员”都不是。当时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同学们都误解为班主任老师特别器重她。

每周六全班大扫除,寒梅总是被指定“检查卫生”。所有的孩子们都放学回家了,寒梅却还留在教室里承担其他同学们“扫除不彻底”的后果。直到真正的卫生检查者班主任老师满意以后,她才能放学回家。那些年,寒梅的父母从不敢因为晚归而到学校里来找过老师,许多时候,连他都觉得她干的那些事很明显表示了老师对她“惩罚”的意图,但却看不出寒梅有一点点委屈和企图反抗老师的举动,只感觉她那明亮的双眼中盈盈的泪光让人觉得可怜!她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她是老师随意支使的“受气包”。那时候因为不懂得“右派分子”含意,所以永远也弄不懂,为什么衣着整洁、性格温顺、对人和善的寒梅老是不讨班主任老师喜欢?

那时不懂“政治觉悟”,更不会对一个右派分子的女儿产生恐惧。三尺长的书桌,一头连着寒梅,一头连头高山。背书作业,你帮我助,放学路上,您敬和亲。两颗纯真的童心,被时光之绳系得越来越紧。上学路上他故意在交叉路口磨蹭,其实希望能碰见她,等她走来时,又不好意思并排走,只是默默地跟在后头。可以说两人虽不解风情却是“青梅竹马”。

高年级的时候,这天,体育老师宣布本节体育课“自由活动”,学生们一听这“喜讯”立刻就疯了,欢喜得不得了。女同学们三三两两相约踢毽子,跳绳;男同学们斗鸡、砸杏核、弹弹子。一个个灰头灰脸,兴高彩烈。体育老师不见了,可能是忙里偷闲到办公室看报喝茶去了。他和几位男同学相约比胆大,看谁爬树爬得高。学校操场四周长满了一排排高大的杨树,枝条纤细树干丫叉吸引着孩子们去攀爬。他们赌的是一支的上海“金星”牌铅笔,谁输了谁就得掏出五分钱买一支来奖给对方。他第一个上树,因为不是比速度,而是比谁爬得最高。上树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手攀脚蹬猴子似地不停地往上爬,一心要赢了对方。不一会儿,已爬到了离地约两丈的高度。顶部的树枝太软了,吃不住重量,摇摇晃晃地折断了。他跌断了腿,没法去上学。

从那天起,她天天到家帮他补习。带着文具和作业;带着同学的友谊,模仿着老师的威严,娇怯的脸盘,掩不住幼稚的神气,当他躺在病床上,手捧着两个:“一百分”的答卷,两对欢乐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您笑着看我……我笑着看您,两颗激动的童心,跳动着相同的节律……。寒梅给他“补课”的头几天,每天都是放学后忙忙地赶来,一起做完作业后又忙忙地赶回家去,高山的父母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这么忙,心里过意不去,就留她在家吃饭,最初她显得很害怕的样子,坚决不肯,直到他父亲去给她爸爸妈妈商量后,她就留在家吃饭了。中午她不回家,吃完午饭就直接上学堂,晚饭后的时间不怎么忙,可以留在家玩一阵再回家。两个孩子无聊时就讲故事、“摆龙门阵”来消磨时光。比如寒梅会拿一根几尺长红毛线结成环,套在十根指头上,教高山翻过来,翻过去地“翻花”;又比用女孩子们喜欢买来扎在辨子上的各种不同颜色的塑料线,割成两尺来长一根一根的,系成束,一头用口咬住,左手握紧,右手一根一根地轮翻拈起来不停地打结,随着塑料线的变短,一只活灵活现形象逼真的小虾或小蝴蝶就会出现在手中,小女孩们玩的花样寒梅都教会了他。

有一次他送她回家,发现远远的围着一群人,她和寒梅也挤在人群里看。他突然发现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两眼含泪一付惊恐万状的样子,看到她这种模样,当时觉得自己的胸膛好象突然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心跳得“通、通”响,顿时害怕起来。原来是她母亲哭得昏天黑地。老人那种似哭似歌的嚎哭声听起来十分凄惨,几个邻居挽着她的手也在泪流满面的呜咽。他突然想到:“她爸爸也是右派分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简直不敢往下想。她母亲边哭边说:“你们游街就游街,为什么把他打得死去活来?”

他才知道她父亲出事了,他想拉起她就挤出人群并说:“走!到我家去”。但她甩开她的手,从他身边离去,像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悄然的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一十二岁的少女,因父母的“罪孽”,从疯狂的世界里出逃,在悲惨的人世间藏匿。他若真能见到马克思,一定问他一个问题:为什么“政治”,总让人世间变得无情?……

上中学时,他们没在一个学校,后来在县教育局举办的夏令营见了面。在公共场合她显得有些腼腆,穿着比过去要好看了一些,马尾辫烫起了细细的波浪,用一根浅红丝带扎着。很漂亮又不很张扬的样子。

见了他,她活泼起来,聚会时主动坐到他身边,问起分别后的情况。他脸涨得红红的,她轻轻剥了个桔子递给他。那桔子吃到嘴里确实甜滋滋的。

兰球比赛时,她见他在球场上健步如飞,大玩空中飞人动作,发出一声声娇呼。那热辣辣的目光和狂热的助威呐喊,让他血脉贲张,精气十足!

举办联谊舞会时,看到一对对翩翩起舞的城市青年,从乡下来的他忽然感到一种人群中的孤独;喧嚣中的寂寞;孤傲中的自卑。这时她袅袅走来,主动邀请他跳舞。他虽然跳不好,但接受了邀请。她的手温热而柔软,腰轻盈而灵动。他连呼吸都放慢放轻了,小心翼翼地捧着她起舞。 第一次跟她跳舞,有点紧张,不时踩上她的脚或撞上她的腿。但她并没表现出不高兴, 反而轻笑道:“我带着你跳吧。” 于是他便改变了步子跟着她跳。

从此他感到对她一日不见如三秋。

上高中时他们都考进一中,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已经能懂得“右派分子”的含意和“右派分子”的社会地位是怎么一回事,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荀,纷纷成立。当宣布红卫兵名单时,没有寒梅。他愤愤不平,心直口快地说:“为什么不让寒梅加入?”

大部分人把要她加入组织的事当成笑话议论。可是现在的二把手——当时的红卫兵头头却不依了,张口就是一句:“右派份子的女儿岂能加入毛主席的红卫兵?”

高山理直气壮地说:“你这不是唯成份论吗?过去多少资本家的子弟都成了无产阶级革命家。”二把手理屈词穷,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把鼻血都打出来了。当时全班的同学都吓得发抖,他也不敢哭,放学之后,寒梅用她的手巾浸湿水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得干干静静,回家后他也没敢把挨二把手耳光的事告诉父母,但也不敢和寒梅公开来往了。

前几天晚上,他遇到寒梅,二人卿卿我我,难依难舍,说了许多话。无巧不成书,偏偏碰见初中班的红卫兵巡查,把他们当成流氓抓起来。

听完高山的叙述,他为他们的纯真爱情所感动,决心诚心诚意地帮助他们。于是他说:“你们不方便见面,有什么话通过我传吧,反正我是个孩子,别人不会怀疑我有什么不良企图。”从此,他做起了爱情鸿雁。但他从来不拆他们之间的来往信件。

有一次,高山递给他一张纸说,你可以看看再给她,那上面写了一首含情脉脉的诗:

《承诺》

有一个古老而美丽的传说

那就是浪漫而坚定的承诺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与子成说 生死契阔

它缠绵了多少情切怨恨

它凄美了多少卿卿我我

它徘徊了多少花前月下

它美丽了多少海盟山约

为了承诺 可以惊天地 泣鬼神

为了承诺 可以演悲喜 唱凄绝

那一见钟情的爱

那催人泪下的爱

那生离死别的爱

那悲惨凄美的爱

那一件不是为了承诺

为了平淡无奇的承诺

可以浪迹天涯 红尘飘泊

为了一生一世的承诺

可以战胜艰难 度过坎坷

承诺是一把遮雨的伞

任凭狂风暴雨敲打

二人执手撑着

承诺是一鞠伤心的泪

任凭外人的阻挠摧残

都为彼此准备着

承诺是一个甜蜜的吻

任凭相隔天涯海角

也没有孤独寂寞

承诺演出了多少荡气回肠的故事

承诺唱出过多少生离死别的哀歌

在无数星辰日月里

为了那句承诺

愿意走遍天涯路

愿意在奈河桥头等着

他送给寒梅后,不久寒梅回了一首诗:

《爱情的渴望》

太阳燃烧着我的心

月色怀抱着我的情

你和我在一起时

我浑身充满着圣洁的光明

你的温馨、体贴、善良

使我醉于一壶沐香栉风

你的侃侃而言

是如痴如醉的旋律

你的灿烂的笑容

是行云流水的音符

你给我多少温暖和愉快

唯独没交我那颗痛苦的心灵

你把它藏得难以企及

心碎了 去承受 去舔伤

却瞒不过会说话的眼睛

明澈里蕴藏着一湖伤情

我轻敲开你的心扉

希望把痛苦挖一瓢

饮下它 滋润我迷惑的心灵

把快乐灌一瓢

溶解你心中神秘的坚冰

我要的不是斑斓的灯红酒绿

也不是色彩缤纷的霓虹

如果只在春天放飞心中的羽翼

为什么还要虫僵叶落

冰凝雪积的寒冬

我既然接受了你的甜蜜

更希望接受你的苦衷

你怕我受伤 我越受伤

你怕我泪涌 我泪越涌

心有千千结 纵使爱再多

也抚不平我落寞的心灵

­

你我同乘一只小船

一片海 两只影

在爱浪里穿梭、漂泊

共享海风的爱抚 共挡恶浪的汹涌

哪怕同归于尽 也是舞醉的人生梦

小宝为他们情意绵绵的爱泪流满面,谁说世间没有真情实意,他们不是为了爱情愿意牺牲生命吗?

有一天晚上睡觉后,高山悄悄地问他:“我看你绝不是来串联的红卫兵。你是否有什么为难的事请告诉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会尽最大的能力帮助你。可以吗?”小宝看看周围,大家已进入梦乡,于是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高山说:“你放心,打死我也不会叫第二个人知道。”小宝听见隔壁床上的人发出呼噜声,就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和来的目的对高山说了一遍。并强调说:“请你一定帮我调查清楚。”高山保证说:“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查出这个坏蛋。”

谁知隔壁床的人故意装着睡着,小宝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让小宝没料到的是,大祸临头了。

隔壁的那个小子是个狡猾的家伙,他早就怀疑小宝不是来串连的红小兵,因为他对他们学校的红卫兵组织批斗走资派的情况根本不感兴趣,倒是经常打听谁喜欢去打猎,从他这几次的表现,不像革命的造反派,倒像个中国传统的卫道士。他很想知道小宝的真实目的,但因为他是个孩子,很少和他说话,无法冒然问他。晚上熄灯合上眼时,他突然听见高山提出的问题,恰恰也是他心中的疑问,于是装着打起了呼噜。实际是在细心地听小宝说些什么。当他听完小宝来校调查凶手时,大吃一惊。但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立功的好机会。于是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向革委会汇报了小宝的情况。他向一把手汇报时,二把手也在场,吃了一惊,脸色大变,他对小宝破坏他的好事恨得咬牙切齿,也对他搅黄批判会恨之入骨,现在终于找到报复的机会。

他对一把手并没说对调查有疑问,而是拐弯抹角地启发一把手说:“我看这小子是保皇派派来的间细,埋伏在身边,探听消息,向他们报告我们的秘密活动情况。”这恰恰也是一把手担忧的事情,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如何办?”二把手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一把手连连点头说:“好,就照你说的办!”

吃过晚饭,一辆大卡车开到小宝住的地方,车上是手握铁锹和撅头的红卫兵,二把手气势汹汹地跳下车喊到:“把保皇派的间细马小宝押上车!”几个红卫兵立即拥进屋里,把小宝五花大绑起来,并强拉硬拽拖上车。然后飞速地向城外开去。开始小宝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是不是那天自己搅黄了他们的批判会,二把手挟嫌报复?可是他为什么说我是保皇派的间细?”左思右想,他恍然大悟:“一定是昨天晚上和高山的谈话被别人偷听去,汇报给革委会。他们误认为自己是借此为名来探听消息的间细。”

车开到一个荒草野地里,前不靠村,后不靠店,上面是黑黝黝的天空,脚下是野草丛生的黄土。几个红卫兵雄赳赳地站成两派,二把手先领着大家念了一段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然后下命令说:“开始行动!”红卫兵七手八脚地挖起了大坑,挖了有一人多深才停止。二把手大吼一声:“把马小宝押下车!”小宝头一晕,头轰地一下响起:“他们要活埋自己,凭什么?他们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小宝被押过去,被他们一步三推,踉踉跄跄走到坑旁,强行推到坑里。脑袋几乎露不出地面。

二把手站在坑旁,双手卡腰,大声说:“马小宝,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道,一条是:坦白从宽,你要老老实实交代。你的黑后台是谁?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再一条是抗拒从严,你要死不悔改,抗拒到底,革命红卫兵宣布你的死刑,立即活埋了你,何去何从,你看着办。”

红卫兵在一旁呐喊助威:“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小宝那颗脑袋。示威似的舞动着手里的铁锹。黑灯瞎火,阴风嗖嗖,万籁俱寂,让人不寒而栗。小宝开始被吓昏了头脑,这个年代什么事做不出来呀。但转念一想:“他们是不了解真像,一旦了解了情况,会放过自己的。”面对死亡,他逐渐冷静下来。人们惊奇地发现他的脸由惊惧变得如一潭清水,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大家想:这种场合,别的孩子恐怕早就吓昏了过去,他竟然从容不迫,让人不得不佩服。

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坑里响起:“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吗?我就告诉你们。”他从小莉为何受伤,变成植物人,一直说到公安局要到学校调查被拒绝,他不得不扮成串连的红小兵到学校调查经过,侃侃而言说了一遍。红卫兵听了沉默不语,只有二把手脸色绿了紫,紫了绿,神色大变,他恶狠狠地说:“你不要编故事骗我们,红卫兵心明眼亮,你企图蒙混过关,休想!不说实话,我们开始采取革命行动!”小宝硬着脖子不再吭声。

“埋!”二把手大喝一声,他见大家无动于衷,犹豫不决,就夺过一把铁锹,向坑里填土。小宝心里的愤怒迅速反映在脸上,他两道闪电般地目光直射二把手,这目光要把二把手的胸膛撕破,大家以为他要大喊救命,但从他喉咙里发出斩钉截铁地声音:“你害怕了,所以慌慌张张要活埋我,我觉得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二把手一愣,仿佛被小宝说破了心事。手里的动作更快了,土很快埋住脚,又埋到膝盖,眼看要埋到腰间,小宝危在旦夕。

突然从树丛里跑出一群孩子,如雨般的石块向他们砸来,红卫兵被砸得晕头转向,当他们明白过来,愤怒地向孩子奔去,孩子们急忙向树林里跑去,红卫兵紧追不舍。

一个人仿佛从天而降,一脚把二把手踢翻,并轻轻地一点他头上穴位,二把手头一歪,昏迷过去。来人手脚麻利地解开小宝的绳索。把他从坑里提起,跃身从坑里跳出,抱着小宝,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二把手短暂的昏迷过去后,睁开眼,发现小宝不见了,大声喊起来:“间细逃跑了!快抓他!”红卫兵闻声拐回来,发现小宝跑了,四处搜查起来,但夜色茫茫,不仅小宝找不到,连那些调皮的孩子也没找到,找了半夜,人踪影不见,他们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学校。

原来堂兄发现小宝被五花大绑地抓走,大吃一惊,但他不敢阻止革委会的行动。他突然想到小宝从大慈寺而来,一定要报告大慈寺,让他们想办法救他。于是他飞速向大慈寺奔去。其实“斜眼猫”也在附近观察情况。当他看到小宝被押走,吃了一惊,预感到小宝的行动暴露了,就悄悄地跟在后面。当他看到他们要活埋他时,心急火燎,拔腿就跑。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大慈寺,当孩子们和智敏上师听了后骇目惊心,急得火冒金星。“斜眼猫”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由孩子把红卫兵引开,由上师去救小宝,他对大家一说,都认为可行,于是立即行动起来。

小宝被救回寺里后,堂兄长长地出了口气,和大家告别回校了。小伙伴们欢呼雀跃,围着小宝问长问短,当小宝把虎穴探险的经历告诉他们时,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又拍手称快:“真是万幸,继续呆下去,不知出什么事呢。”小宝万分遗憾地说:“虽然逃出虎穴,但还是没查出凶手。不过我已怀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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