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悲戚的风流轶事

2013-08-08 18:00 | 作者:潘虹 | 散文吧首发

文/潘虹

范老三死了,是在自己三间破房子里的屋梁上,上吊死了。

当三叔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竟然没有一点点诧异,也没有一点点感到意外,甚至心底没有过多的怜悯和同情。 反而想,他不这样终老,才觉得不正常,这到是他明智选择的最好归宿。因为他是个老光棍,一生未娶妻,是穷的娶不起媳妇。而且,在我小时间记忆里,一直没有见过他笑过,哪怕是生动点的表情也没有过。我想,用现代怪异的词形容,他目不斜视,有着极淡定的气质,也可以当做他得了一个时髦的病:忧郁症。

不是我连一个已故的人都这样刻薄,因为他的古怪孤僻是大家都知道的。小小一个范家屯,整齐的一条街,可到他的屋前就缺了口。他的房屋右边空出一院庄基地,不许任何人在他隔壁盖房子,而他房屋右边是过去生产队的饲养室(养牲口)。他更怪异的是,将自己的门朝整排住户的背面开着,真是不和群到了极点。

范老三死了,我没有过多的想知道最后是谁给他买棺材,谁给他发丧。反正他虽然孤寡,可他有一大群侄子侄女,不会被弃尸荒野。可我很想知道,他和霄老二老婆生的那个私生女,大兰去没去参加他的葬礼?

这是一个真实的轶事,发生在我外婆家的村子里,而且范老三就住在外婆家的斜对门。在我九岁以前的记忆里,那个大兰姨长相很像范老三,就像是从他脸上揭下一张画皮贴到大兰脸上一样。也是苦瓜脸,高挑个,身材干巴巴的瘦长,没有一丁点少女的圆润和鲜活。范老三,住在外婆家右斜对门,对门住着范老二和范老四,左斜对门就是霄家。据村里的人说,霄老二两口不能生育,当时霄家已经收养了一个叫“梅”的女儿和一个“猪娃”儿子,想做引子。外婆村子里所有和妈妈同辈的人女人我都叫姨姨,男人都叫舅舅。我对梅姨的印象不很深,她比母亲年纪大点,是在咸阳剧团唱戏的。很少回村子,我只见过一两次面,她在当时来说,很妖冶,很时髦,也很开放。因为,有一次是天,我去找小辫姨姨,她竟然穿着三角小裤衩,旁若无人的擦开双腿躺在炕头。那时候人们思想很封建,都议论她太不懂礼仪和羞怯。猪娃舅舅,个头很高,在村里很能干,是家里的壮劳力。 听村外婆讲,后来真的霄老二老婆突然就生育了,生了大兰姨和小辫姨。

小辫姨肤色很白皙,是大脸盘。小辫姨姨和我很要好,她大我十几岁,整天和我在外婆家偏院的磨坊里,演白毛女,但每次都让我扮演黄世仁。我很不情愿,但她比我大,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然,她就鼓动村里的孩子不和我玩了。也有许多的日子都消磨在小辫姨姨家的后院秋千上。她家后院很大,枣树很多,每年过年她家还有晒干的红枣吃哪。枣树上常年挂着秋千架。惹的我三天两头总想往她家跑。在我记忆里,就没有数清过她家后院里,到底有几棵枣树?每次枣儿红透了,我们也爬到她家院墙上去摘。那时候眼界看的很远。也常常让我幻想,那远远的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就是住着我父母和哥姐的城里吧?因为,我很向往城里,但我没有一点想要去城里长期住的念想,我离不开外婆,也离不开这里的伙伴。

后来听村子人说霄老二不生育,但他老婆可以生育,大兰就是霄婆婆和范老三生出来的女儿。那时候我年幼,根本不懂人世间还有这样的一种外遇情感,有这样一种不合情理的传宗接代。只是总也想不明白,人和人都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在这世上又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范老三还是那样郁郁寡欢,那么落魄孤苦,穷困潦倒。也总想,大兰她知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范老三?

至于三叔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消息,当然是有缘由的。一是三叔的妻子就是范老大的大女儿,二是因为我从小生长在范家屯。直到我九岁才被母亲接到城里上学,后来每年长长的暑假,我一天都不会在城里过,都会在村子里住到开学,不得不离开为止。对那里村子里的每一家每一个人我都比较熟悉。

说起范家兄弟,范老大,我生下来就没有他了,当然我不可能见过他。范老大,是在文革运动中跳井自杀的,也是这场运动的牺牲品。当时有人为庄基地,诬告他贪污村子仓库里的粮食,乡政府(公社)派人调查他。他生性倔强,为了证明他清白,竟然跳井。可惜当时工作组给他定性:畏罪自杀。他的举动不但没有洗清自己,反而给家人带来更大耻辱,很长时间女儿们都抬不起头走路。这些陈年旧事都是父亲后来讲给我的,因为,当我长大懂事的时候,常常觉得三叔和三婶婚姻总不那么不搭调。因为范老大,为人耿直大方,和爷爷交情很好,于是,在他生前和爷爷给三叔订下了这门亲事。当时三叔极力反对,以在西安上大学很忙为由就不回老家。那时候,十里八乡就出这么几个大学生,范家也死守着这门婚约,生怕有变故。就在三叔毕业的那年过年,父亲和二叔将三叔绑架到新房,硬是完成了这门亲事。这婚姻,毁掉了一个女人一生的等待,也毁掉了三叔脸上一生的笑容。从此,那个文静俊秀的三叔,大眼睛里总流露出忧郁的神情,让人看了很心疼,很惋惜。三婶也因为三叔,将工作从外地调到离三叔教书近的一个国防飞机了零件厂。她一生没有得到三叔对她的情,也没有得过到三叔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后来体弱多病,就更是什么想法也没有,守了一辈子不相爱的婚姻。我真想不通,他们怎么就能在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厮守一生的无奈,一生的哀怨。这需要多么大的隐忍,去守自己心底那么多的凄寂?还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杀戮那些时时想逆反的欲望?苦啊,情缘,婚姻!

范家是这村子的大户,小小的范家屯,范家姓氏占了多半,对门的范家,很气派厅房很宽敞,有很粗很大的圆柱子支撑着油漆剥落的高大房顶,四合院里,一色的青石铺地,上面还有很多,我小时候看不懂的花纹。门口有一排三个带圆窝的圆圆石头,是当年插旗杆的。门口有两个大人都搂抱不住的大皂角树,树荫遮荫了半个村子,夏天全村的村童都在树下玩儿。天人们端着老玉米煮的玉米碴子,像排队一样蹲在范家朝南的墙下,晒着太阳,吃饭闲聊。范老大家后来移居到别的村庄去了,也许是为了躲过曾经的阴影,才远走了他乡。自然这正房就分给了范老二,老三自己要了那院幽静的独院,房子已经破旧不堪,他将门改到街道的背面。我常常和一群村童到城后面(村子背面)菜地玩耍,有很多次误入到他的门口,那扇黑幽幽的门扇,给人一种恐怖又神秘的感觉。我们从来不敢在哪里停留很久,这让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很阴森。老四有一大家子,就分了偏院,最后另开了门和老二家成了两个单独的院子。虽然外婆家也是远近有名的富户,但由于人丁不兴旺,总显得冷冷清清。在文革中,外婆家并没有受到一点冲击,一是因为我父亲当时有着显赫的地位。二也因为,外公死的早,外婆孤女寡母,为人善良厚道,邻里乡亲处的又很亲近的缘故。

这范家,很怪异。几年天气,相继几个女主人都死去了。记忆最深的是范老二家的,常常犯病,也不知道什么病,每次犯病时候,村子里强壮的小伙子就用竹篱耙地的模子,抬着去公社医院。这样连续几次,就丧了命。后来几个男主人都没有活过五十相继也死去了。我那时候有六七岁,已经没有印象他们都是因什么病去世,而又是怎样办的丧事。

后来,霄家婆婆死了,那时候我印象很深刻。对门厅房里棺材放了四五天。就是那次,我认识了世上一个不吉利的字:“奠”,我记得,我回家高兴的给外婆说我认识霄婆婆棺材前面的那个字了。外婆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样子,我的小脑袋里还想了好一阵,为什么外婆没有欣喜之状。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这字只是在办丧事时候才能见到的缘故吧。再后来,我外婆也去世了,在办外婆丧事的时候,我得了一种像丢了灵魂的怪病,几天魂不附体,昏迷了很多天。最后,母亲再也没有让回过那个我生活九年的小村庄。

许多年过去了,大兰姨也嫁到离家有十几里的一个村子,且有了一双儿女。接着范老三就上吊了。他可能觉得,能给他眼睛温润,能让他感到心里热乎的人都走了,他生的希望一点都没了,最后孤苦的心里,难以继续无望的日子。在破旧的三间土坯屋子里,在自己房梁上结束了自己悲苦孤寂的一生。后来发生的这些,我都无从知晓,那时候我已经离开那里很多年了,因为,自从外婆去世了,我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村子。

三叔突然告诉我说,范老三上吊死了,因为沾点亲戚,他去吊唁了。范老三,大过年的死在了自己屋里。四五天后被老二家的大儿子想起,几天没有见过他三叔了,绕到城后面,敲他三叔的门,门闩在里面匣着。他翻墙过去,才发现范老三吊在屋梁上,舌头吐的很长,已经死了很久,尸体都僵硬了。多亏是冬天,不然早腐烂了。我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就是只想知道,大兰姨回来了吗?我没敢问,可我很想知道,那个大兰姨姨她有没有去哭她的亲生父亲。因为,即使贫穷让亲情不足以挑明,但那长相是谁也不能否认这层血缘关系。范老三的死,我没有感到伤感,萦绕脑际交错反复出现他和大兰姨的那两张刻板的脸,相似一个大冬瓜上,刻上人的鼻子眉毛和嘴。范老三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在决定自杀的那一刻,一定像往常那样淡定吧。他的心灵饱受了孤单寂寞。他的一生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天伦。这是多么悲戚的人生?这是多么悲哀的活法?

想的最多还是,大兰她应该去哭她的生父,给他灵魂弥留尘世最后的安慰,毕竟是他给了她生命。我也想,小辫姨姨是否也是范老三的女儿,哪为什么她肤色和长相又不像他,也许是像母亲,也许还另有一个其人。我也常想,在那么个红色的时代;那么个落伍的年代;在人们谈爱变色的恐怖年月里;在那么不适的环境里;怎么会......。但这的确是事实,曾经偷偷演绎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恋情,且有了情爱的小生命诞生在平穷的村落里。看来,女人和男人的故事,不论在哪里;不论在什么年代;不论在什么样的条件和环境里都能茁壮成长,也能长出需要修剪的枝叶来......

也许,范老三和霄家婆婆这男女肌肤之亲,丝毫没有爱情的成分,也不可能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只是为了霄家传宗接代需要而作为,所以一直无情的没有生身父亲的相认这一举动发生。尽管这一切发生的很隐秘,也在毫无人知的情况下,完成过全部的天伦欲望的接触,但却在大兰的脸上全部泄了密,而且给人言留下了可谓的说辞,给这个世上留下了一段风流的轶事,也留下了一颗延续香火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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