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号叫捉鳖

那天，来了一个年代有些远的朋友谢家和，我和他的认识要追朔到前一个世纪。他是我1983年初中同学，初一到高一，他辍学后失去联系，后来鬼使神差见过一次，就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他只是来闲聊的，做什么生意出差经过我住的这个城市，我流浪在离家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

我一见到我就叫我“捉鳖”，把我叫傻了。这个外号，我有日子没听人叫过了。

我确实曾经叫这个难听的名字，有好几年时间大家都这么叫我，我父母亲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儿子还有个这么难听的名字，外号毕竟不是雅号，我开始也觉得丢人。年代久远，我想现在记得这个外号的初中同学，也应该没几个了。谢家和这么一叫，我差点感动得流泪，他把我的思绪拉回了上个世纪那美好的岁月，而且是在我离家多年、离家千里之遥。他叫得这么亲密，像妈妈无论你长多大都记得你身上的胎痣一样，让你感动。何况，我这外号当年响彻全校。

那时我们班几乎每个人都有外号，很多人的我也忘了，中学的时候，每个学校都有这个恶习，给同学起外号成风。谢家和的外号我记得，大家叫他“死家伙”，这个外号是被老师叫出来的，他的名字用家乡话念出来，“和”字就读作“伙”。上课捣蛋，被老师加了一个死字。就叫开了。

我刚叫“捉鳖”的时候，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同学打过一架。我认为这名字太难听了，我虽然见过鳖，那种和王八长的没有明显区别的龟，可是我真没有捉过鳖。所以我认为第一个叫我这个外号的人侮辱了我的自尊。但是我打输了，这外号就叫起来了。

这个外号能响彻整个校园，却是我的初中物理老师的杰作。那个物理老师非常威严，戴着有波浪一样圈圈的眼镜，眼镜后面的眼睛充满了愤怒。我那时非常怕他，冬天看到他我都禁不住打颤，我的同学们都对他敬若神明。有一次上课，我只是十分偶然的做了一个小动作，当场被这位老师抓住，他把半截粉笔射向我，但是我闪一下躲过了。接着老师说了这句至今我都怀恨在心的话，他叫我的大名后，高声说：“你在那里捉什么鳖？”全班立即像开会散场一样放肆地笑开了，我大怒走出教室，那老师跟在后面，大叫“你给我捉个鳖来看看。”他是追到教室门外走廊上大呼小叫的，那时的班级一字排开，几个班全都听到了，一传，全校没几个不知道我叫“捉鳖”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接受了这个外号，其实就是一个代号而已，我不明白一开始为什么那么难以接受。随着我在学校调皮捣蛋的名气越来越大，“捉鳖”反倒成了有点强人的味道。很多女同学听到这个大名，都很愿意和我黏糊，男生则对这个外号有点尊敬的意味。我这样想的时候，心理平衡，波澜不惊。我再也没有因为这个外号和人打过架。

我在接受了这个外号的同时，也开始给班上男男女女起外号，起过很多，有些比我的外号还难听，比如“屎桶”、“吊眼狼”、“牛皮癣”之类的。那个物理老师的外号就是我取的，我们私下都叫他“西毒”，那年月刚好播《射雕英雄传》，我觉得他就是最坏的那一个。现在想想，都算是表扬他了。

我本来不叫“捉鳖”这个外号的。我叫“卓别林”。那时我在班里是最活跃最搞笑的那个人，据说十分滑稽，还在学校汇演中演过滑稽小品，最开始同学们是以佩服的口吻给我这个尊号的，表明我演技了得。但是，说实话，我那时并不知道卓别林是个什么东西，总觉得不是好事，可是叫卓别林我并不反感。

和我打架那个同学第一个把“林”字给去了，他说叫三个字的名字不顺口，我就不喜欢了，我变成了“捉鳖”。《射雕英雄传》里有一个叫“哲别”的，是个射箭高手，我一开始希望大家把“捉鳖”叫成“哲别”，也确实有人叫过了一阵，同音字还是比较容易迷惑大家的。但是随着剧情深入，“哲别”的功夫太差了，我也不喜欢。无论他们叫“捉鳖”还是“哲别”我觉得无所谓，也不再做纠正。直到“西毒”先生把“捉鳖”叫成动词，我才愤怒了。

当时的愤怒现在已经烟消云散，被“死家伙”叫我一句，我真的有恍惚回到年少那时的意境浮现在脑海，他把我喊回了一个永远也回不去的岁月。当然只是片刻的。

后来，再也没有人给我起外号了，我过着自以为被人尊重的生活，其实颠沛流离早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势利、世故、狡诈的人。还不知道别人背后给我起了多少难听的外号呢。与其如此，还不如叫“捉鳖”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