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是我随口撒的谎(一)

2013-07-26 11:50 | 作者: ❀ ﹌ 小鑫晴ヾ | 散文吧首发

浪漫是我随口撒的谎(一)

文/步小鑫

001那一束白光下,少年白皙的面孔略带彷徨,像个小孩子

三月里我患上顽固的伤风。眼角干涩发红,不停地流出粘稠的泪,喉咙干燥发痒,唾液滑下去时变作锋利的刀,头晕目眩,眼前泛起点点轻蝇,皮骨血肉像是被硬生生地拆开,却再也无法拼组。

祥竹来陪我,俯身看我惨白的脸,啧啧称奇:“林桑,难得你不化妆还能这样白,不如拍几张照片留念如何?”

我连瞪她的力气都没有,深深喘了一口气,定住心神,昏睡了过去

平日里我只平均睡四个小时,二十个小时用来解决吃喝拉撒,体验人间冷暖。但这一次我却足足睡了十七个小时,其间祥竹为自己画了个大浓妆,看了四部电影,吸了三支喜,煲了五十分钟电话,并成功甩掉了三个男朋友

而我什么也没能做,只能保持深长的呼吸,苟且偷生。

十七个小时后,祥竹来探我的鼻息,觉得不妙,才气急败坏地将我背在肩上抗去了医院。深里只一个实习医生坚守营地,为我量了体温打了针顺便帮我训斥祥竹:“你怎么不等她烧死了再把她带来?”体温计往祥竹眼前一伸:“四十二度,四十二度!”

祥竹被轻易激怒:“四十二度怎么了?让我在她脸上煎鸡蛋给你看才满意吗?!”

小医生被她吼得脸上一阵青,特粗鲁地在我臀部刺下一剂退烧针。

回去的时候天空飘起小,柔细的雨像蚕丝一样腻在皮肤上,轻微的凉。我觉得累,索性闭上眼睛任由祥竹牵着我走。

像是醉了,摇晃着脚步,耳边是蝉啃噬桑叶般细细密密的雨声,凉风扑面而来,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许多。

祥竹突然停下脚步,紧张地握紧我的手。

我睁开眼,看见一个人影,低低地压着帽檐,看不清面孔,手里一把匕首在朦胧月光下莹着寒光。

不知是冲着祥竹还是冲着我,这其间有很大的待遇差别,如果是冲着祥竹来,那必定是劫色无疑,但若是冲着我来,那铁钉就是劫财而已。

三个人在四周静静的雨声里对峙,祥竹突然大喊:“救——命——啊!”那一声哀嚎凄厉得像是狼人变身,我在一旁整个呆掉。

那人也怔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冲过来勒住了我的脖子。祥竹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哭,一边哭一边不遗余力地继续哀嚎:“救——命——啊!”

陆嘉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扮演一个路人的角色,撑一把黑色雨伞,穿学校里统一的白衣蓝裤。他本该就那样径直走过去,他本该狠下心来的,他却没有,偏要一步一步踏进我的世界,仰着一张纯良的脸。

匕首还抵在我的颈上,陆嘉安扶起祥竹,紧张地盯着我们:“放开她,这是犯法的!”

祥竹配合:“对,劫财是犯法的!”她认定来人不是劫我的色。

当然,对方也绝不是来劫我的色:“把口袋里值钱的全部扔过来,不然划破她的脸。”他说得很冷静,一看就知道是惯犯。

陆嘉安紧张地将祥竹往身后拉了拉,从包里取出一个钱夹丢到我的脚边。里面的钱数应该相当可观,劫匪很满意,将我狠狠推出去,转身跑掉了。

几个趔趄,险些跌倒,是陆嘉安上前一步将我扶住,他掌心很暖,握着我被雨丝打冷的胳膊,抬头诚心地问我:“你不要紧吧?”

我摇摇头,说:“没事,谢谢。”

祥竹立即拿出电话说:“恩人,快把你的电话姓名生辰八字家庭住址统统报上来,也好让我们日后报恩!”

陆嘉安被她吵得不好意思,胡乱地抓了抓头发,说:“我叫陆嘉安,报恩就不用了,钱夹里原本也没有多少钱。”

“那怎么行,快,电话号码。”祥竹一双狡黠的眼睛闪闪发亮。

寂静的天空突然炸开一声闷雷,闪电紧随而至,我吓得往陆嘉安怀中一躲,感觉到他不自然地僵直了脊背。

那一束白光下,少年白皙的面孔略带彷徨,像个小孩子。

002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他的字典里应该写满充盈,容不得任何细琐的哀感

上课的时候我在最后一排为自己涂一管红色的指甲油,水红色,张扬却不失内敛,放眼望去像是一片灼灼艳艳的蔷薇。

我这样的行为伤了一本正经的语文老师,她将我请出去,并用言语侮辱我:“外面的世界才有盯着你的指甲心花怒放的败类。”

这个老古董,她以为但凡爱美的女生都是为了博取异性的眼光,殊不知手指是我自己的,管它红的灰的,始终是我的。

我到操场走了一圈,雨后的空气和阳光都让人觉得舒畅。到校内超市买了瓶水,踢踏着我的帆布鞋又走了一圈,陆嘉安便出现在我身后。

“真的是你?”他的语气里充满重逢的喜悦。

我回头看他,瘦高的身材,柔软的发,一张白皙干净的脸上嵌着一双漆黑宁静的瞳仁,白衣衬得他气场格外平易近人。

他有一副好皮囊,也有一副好灵魂,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个城市里,像他这样斯斯文文的学生还有成千上万,一样被保护得很好,一样驯良,一样积极向上,一样无趣得令我生厌。

但在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一个人围着空旷的操场走了两圈的我,忽然觉得有个书生模样的男生陪我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我允许他走在我身边。

“这个时间你怎么在外面?”哎,但凡好学生都是好奇宝宝果然没有错。

我把十根手指伸到他面前,说:“因为这个,被轰出来了。”

陆嘉安盯着我的指甲看,忽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我也被轰出来了,因为这个。”他从身后拿出一本漫画书。

我忽然没那么讨厌他,也不全因为他没把自己当做好长辈,对我的顽劣循循善诱。

还因为有那么一瞬间,阳光大片自他身后倾泻下来,粒粒光斑像是白昼里潜伏着的萤火虫,不要命地奔赴而来,跳跃在他与世无争的双眼里。

那双眼睛真的漂亮,干净清冽,像是非要把我打出原形才肯罢休。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红了脸。

那天下午,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老师轰出教室的陆嘉安,带着常被老师轰出教室的我,到乡下的一所希望小学看球赛。

我之所以会答应前往,完全是因为欠他一个人情,而他又恰巧需要一位搬运工。

给孩子们的礼物是五花八门的,小至花哨的糖果,大至一台教学用电脑。我们扛着大大小小八九个箱子挤在大巴里,一路颠簸,车子始终摇晃,终于把我成功撂倒,我晕车了。

陆嘉安将自己的手使劲儿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上来扯住我的手,拇指压住虎口,力道刚刚好。

“这样缓解一些,知道你晕车不该硬要你陪着来。”他很是懊悔

我没打算减轻他的罪恶感,附和道:“说的就是。”

陆嘉安更为不安,掌心冒出细密的汗。良久,他才腼腆地说:“可是……也找不到别的理由多和你呆上一会。”

我抬眼瞧他,男生密长的睫毛上颤着细小的欢喜,嘴唇抿成一个内敛的弧度。

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男生了,我想,就这么一念之差,我动了心。

孩子们在球场上热闹地传踢,他们因得到礼物开心,因有人探望愉悦,孩子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得到满足,大抵是因为原本就别无所求。

陆嘉安坐在我身边,为我拧开柠檬汽水的盖子递给我,这之前,他用方格子手帕将瓶子周身擦了一遍。

我说:“读完这学期,我就要走了。”

他的表情顿住,诧异地问我:“去哪里?”

我笑嘻嘻地说:“去流浪。”

他不懂。

所以我说:“再凑不出多余的学费了,所以要退学。”

陆嘉安年轻的面容浮现一丝悲伤,他有极好的家教,所以就连替人难过的表情都控制得不露声色。但那双眼睛却的确是暗淡下去,闪过浓浓的关切,只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他的字典里应该写满充盈,容不得任何细琐的哀感。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牵起他的手。

陆嘉安本能地想要退缩,却被我紧紧地抓住。

“你的手心真的很多汗啊!”难为他,这一整日都怕我发现似的,拼命地擦手。

“对不起……”

“可是,很暖呢。”

归根究底,是我先对他耍流氓的没有错。

003如果是祥竹,一切早就皆大欢喜

祥竹发了高烧,四十三度,昏迷过去,祥昭带了水果到医院来看她。

我们三个师出同门,祥昭是大哥,我排行第二,祥竹最小,祥昭与祥竹是亲兄妹。我被师父捡回去那一年刚满三岁,初遇祥昭时他六岁,祥竹才刚学会蹒跚走路。师父拉着我们拜了她,告诉我们:“你们的父母嫌弃你们是累赘,丢弃你们,从此在我这里你们就要彼此认作家人。”

于是三岁那一年,我有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师父在那时有玉手神偷的名号。祖上原本是魔术世家,后来家道中落,偏又天灾人祸,长辈一个个不得善终。那时候师父便暗暗发誓,老天不肯给的,她偷也要偷来。

小时候我们对师父的感情可算得上是膜拜。特别是祥竹,常常拉着我羡慕地说:“师父真厉害,总有办法偷了旁人的钱,又让旁人甘愿连心都为她捧着来。”

师父举手投足自是仪态万方,但自古红颜薄命,半年前不幸在意外中丧命。从此以后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

祥竹仍昏昏沉沉地睡着,祥昭招我到外面说话。

他的样子看上去极疲惫,青色的胡茬自消瘦下巴上冒出,讨喜的青绿,像一片暗色青苔。

“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去。”祥昭抬手揉揉我的头发,悲天悯人地看着我。

我拨开他的手,嘴巴倔强着:“祥竹也未必行得通!”

祥昭一愣,眼神复杂地看我一眼,浓墨重彩的一眼,他不再说话,掏出一根烟点燃静静地吸了一口。

每当祥昭不说话时便是他又有了什么新的决定,我开始服软,上前扯他的衣角:“再给我几天时间,求你。”

“如果是祥竹,一切早就皆大欢喜,三人里只有她完全学得像师父。”他低低地说:“可是你偏偏要插一脚,现在你没能拿回些什么,反倒是要搭进去一些什么了?”

“胡说!”我有点愤怒地提高了音量,祥昭的眼睛苍凉地看我一眼,掐灭了烟,转身走进病房。

下午到教室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带走,只几本再也用不上的教材。师父送我们上学原本就不是为了让我们作学问,只为的让我们贴近这些普通幸福的面孔,看仔细,也学仔细。世上最难的学问莫过于佯装成一个你永远无法成为的人。

哑巴佯装歌唱家,野女人佯装贵妇,不幸的人佯装幸福,一样可悲可笑又可叹。

出校门时陆嘉安追上来,笔直站在湛蓝天空下看着我:“林桑,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但是我可以为你缴付学费。”

深思熟虑又小心翼翼的语气,像温暖潮水一直蔓延至心的边角,直至将心整个浸润。

“我不喜欢读书,所以陆嘉安,别白费心思。”

“那你喜欢做什么?”他好看眉眼垂下,轻声问我。

“不是和你说过的,我要去流浪。”男生软软的眼神让我心底破了一个洞,觉得空,觉得旷。

他愣愣地看我,那眼神像是要丢失什么弥足珍贵的宝藏似的,满满的不舍,他企图说服我:“读几年书,更能让你自由地流浪。”

“不如我请你吃个饭,当是答谢你上次救我。”

话说到此,陆嘉安知道多说无益,便回去请了假和我一起翘了课。

004我觉得他很眼熟,顿了顿,又说,也许是你的朋友沾染的你的气息

事实上我开始想做一个好人,从前并无所谓,好坏都是自己领略,因此没有什么不同。但如今不一样,我遇上一个好人,他叫陆嘉安,像黑暗中忽然降下的闪电,劈开浓稠幕布,让我看清黑暗中从前不曾察觉的事物。

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让你想要变得美好的人不容易。

我们在嘈杂混乱的小酒馆内相对而坐,因为脏乱吵闹所以轻易让人放松,我始终做不成祥竹,优雅地坐在高脚椅上,一言不发就能吸引无数目光。

对面的陆嘉安表情清凉,他真能喝,比我这个老酒鬼还强了不少。我喝了许多,酒精不断在体内被胃捂暖,反出呛人的气。

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诶?”陆嘉安诧异,随即问我:“我早些问你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迟,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你都能给?”

“尽量。”他不夸大我的希望,有时候不给人空幻想也是善良的表现。

我为自己倒一杯酒,说:“想要个王子,白衣翩翩,头戴皇冠,一把宝剑别在腰侧为我披荆斩棘。”

陆嘉安想了想,表情像是有了主意,他说:“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为你办到。”

说完起身在紧密的酒桌间穿过,出去时被一个高大人影撞一个趔趄。他赶紧低下头说句抱歉。那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双苍凉的眼睛盯着陆嘉安。

我赶紧走过去,将祥昭拉开,转头对陆嘉安说:“是我朋友,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觉得他很眼熟。”顿了顿,又说:“也许是你的朋友沾染着你的气息。”他友好地同祥昭道别,去为我奔赴一个无理取闹的礼物。

我怒视祥昭,他面不改色地看我:“喝了很多?”

我将他狠狠推出去,几乎歇斯底里:“我说过给我时间!”

祥昭没有生气,只是将声音压得很低:“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怔住,呆滞地看着祥昭点烟,他的眼眶里有红色迅速聚拢,凝成咸腥的泪掉下。半响,我才走过去,轻轻抱抱他,我说:“对不起,哥。”

祥昭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小孩子。

那天晚上,酒馆内有人闹事,两队人马几乎将店砸毁,老板是个小个子男人,早已吓得收拾好钱柜逃了出去。客人尖叫着逃窜,比方才的热闹还要吵杂,我趁乱到酒柜翻出一瓶伏特加,又从冰箱里找出冰块,在四周的斗殴中低头走过,回到我的位置上继续喝酒。

那些人打完便走了,空留一室狼籍。

陆嘉安回来时一脸惊慌:“发生什么事情?林桑,你有没有事?”

我摇摇头,抬头看向眼前的陆嘉安。

那一夜月色很美,有些不真实。月光自他身后淡淡洒落,落在他头顶的金色皇冠上。在我眼前的,正是那个头顶皇冠,腰佩宝剑的小王子。

他的面孔映着柠檬色的光,漆黑瞳孔如雷雨过后的夜,清冽透彻。

我迟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他,内心虔诚如踏上圣洁之地。很小的时候师父便告诉我,这世上一切都能够凭一双灵巧的手偷取,唯独爱不可以。

但若有人不等你偷,就甘愿将自己的爱献给你,那就要珍惜,因为它的确弥足珍贵。

陆嘉安眼角带笑,声音朗朗:“你好,荒漠上的小狐狸,我回来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去学校的社团借来的,可否满意?”陆嘉安微微欠身,托起我的左手,微笑着说:“还有四个不值一毛的字要送给你。”

我早已心知肚明,但当“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真正灌入耳蜗时,愉悦还是轻易将我笼罩。

事实上那一天并非我的生日,自小被丢在福利院门前,没有人知道我的生日。

但这一次我记住了,当小王子踏着月光降临的时候,就是我的生日。

陆嘉安,谢谢你陪伴我这样久,我已经非常满足,但人不能太过贪心,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我只能抬起头微笑着问你:“可否陪我去流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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