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姑娘

然后我们手拉着手背向行走，没有几步，我的手臂就重重摔在大腿上。

我和她，终于背道而驰。

那是个不爱唱歌的姑娘，留齐耳的短发，打招呼时候脸上会显出微微的笑，眼睛眯起来，笨拙青涩。她的话总是很少，在谈天说地的人群中，像一个木桩。偶尔蹦出的两句话，也很快淹没在人语中，如同被溺死的气泡。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认识了这个姑娘。她像是天生存在我生命中的一团吸饱了水的海绵，笨拙地添着堵。

我曾经非常专注地喜欢过这个姑娘，好比吃多了过油肉就琢磨着冬瓜汤，换换清淡的口味。我努力劝说自己闻闻冬瓜味道里面的清香味，比如从她反复说自家种的圆白菜洗洗就能生吃中发觉她的自然，虽然我只看出她出类拔萃的健康。我还用出吃奶的力气让自己爱上她去KTV而从不唱歌的样子，看着她一个人握着手机坐在角落里，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机滑盖不断开阖，一寸见方的手机屏在灯红酒绿中发出不起眼的朦胧的光。当然我最爱的还是她终年也不愿去逛街的习惯，这样的好女孩，一度让我自觉难以舍弃。

开始时我不清楚对她的迷恋来自哪。只是在她的身体中，我能闻到旧时光的味道，不浓烈，但明显地和周围格格不入。那是一个铁黑色的灵魂，有粗糙的轮廓，让人看不懂看不透。这让我无名沉溺。后来我记起我也有过的一段类似的日子，也许是我对她感兴趣的唯一原因。那时我暴露在烈日下，每天用探照灯般的目光探求着周围世界，像傻子一样四处碰壁。直到有人对我说走路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不要把捕猎的欲望暴露地太明显，总盯着一点看，会被人痛恨。开始我不懂，后来，等我吃完了第183个芽菜包，我也开始学会厌恶这样的目光，并把这种本事进化成本能。这样的目光使双方都像傻逼一样赤身裸体，将双方都逼入绝境。我迅速从中抽身而出，我不能忍受自己如傻逼一般毫无所知却自我感觉良好。我决定做一根骄傲的老油条，高包子一等地存活。

所以我看到房间角落里沉默的她时，有种陌生的感觉冲击了我的荷尔蒙，操纵我的肌肉，走到她身边，和她搭讪。我觉得自己好比布道者，急着把文明世界的曙光播撒到蒙昧的国度，啊，多么伟大崇高。但说到底我却也不是个坚定的牧师，我逐渐又被这种恶毒的蒙昧蛊惑，甚至想说服自己与她一起混沌下去，深深沉溺而不能自拔。再后来我终于明白现实比人更坚硬，万千执拗抵不过现实轻弹尾指。她开始变成我口腔里的虫牙，坚定固执，稍微一想就让我痛不欲生。

我们的分开很简单，双方平静地犹如两只氢气球，轻飘飘地错身而过，一切了无痕迹。直到我的手臂摔下来，我才像突然醒来一样感到：卧槽，还挺他妈有劲。

可惜这不是她的力气，是我手臂的重量，是生活自己的重量。

她怎么可能给我这样轻易被记住的记忆。她总是这样，不论是我们若即若离热恋的时候，或是轻描淡写终于分开的时候，就那么毫无存在感的存在，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裹挟着我旧时的样子，她笨拙却义无返顾地离开。离开时，她齐耳的短发已经垂肩，我也狗眼已瞎。

脑海中想着她离去的背影，我还是不懂自己曾经爱她的原因。不过就这么迷茫下去也没有太大问题，至少我随波逐流着完成了成长初体验。

我分手了，没觉得可惜。未来几十年，这女孩我都不会再想起。当然我也明白，等我非常非常老的时候，等我老得握不住烟、喝不下啤酒，闭上眼睛，我还是会想起这个姑娘，我还是会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