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菇娘儿(二)

2013-07-12 17:22 | 作者:东方欲晓 | 散文吧首发

野菇娘儿只有到秋天才红,还没有成熟的野菇娘儿,又苦又涩,是不能食用的,那种味道让人很难忍受。但野菇娘儿那像一串串小灯笼的果实,总是给人一种美的观赏和童真的遐想。野菇娘儿的生长几乎不需要什么营养,不惧土地的贫瘠,只要有一点阳光露,便顽强地成长。这一点,直到今天,都是我对它的精神和品质景仰之处,就如同在逆境中挣扎,顽强成长起来的人……

懵懵懂懂的儿时美好时光没有几年,很快便到了1960年。新中国史上的三年自然灾害,在我们的玩耍、奔跑中悄悄地降临了。其实,那时不论是大人孩子,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生活就开始渐渐地不如以前了呢?在人们的狐疑中,饥饿驱散了人们脸上的笑容,我们这些孩子也没有了往日的欢乐。这是一场事先没有准备的饥饿和灾荒,我只记得我家房东面的农田里,以往都是种植的高粱,可那一年,不知怎么都改为种植甜菜了,秋天的时候,我们还很高兴,有时偷偷地跑到甜菜地里刨甜菜疙瘩吃,感觉很甜,很好玩儿。可到了天没有了粮食吃,上面给发放到每家每户的粮食很少很少,这下人们都慌了,饥饿便降临了。

直到长大了,从老师那里,才知道那三年自然灾害是怎么回事,有天灾也有人祸。更多的是苏联“老大哥”撤专家、卡脖子造成的。中国人为了骨气,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要把粮食和物资赔付给“老大哥”苏联。参加工作后,更从理论上认识到了那时国际上的风云变幻,都是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的。

那时,在苏联统一的计划经济模式下,“老大哥”给社会主义阵营的各个国家,规划了一整套的经济计划:你这个国家生产什么,那个国家生产什么,都由“老大哥”给安排。这也是我们那时,为什么感觉好好的农田不种粮食,都改种甜菜的原因,那是为了生产蔗糖种植的原料。你这个国家生产蔗糖,你那个国家养牛羊,唯独“老大哥”生产粮食和钢铁,发展工业。到时候,哪个国家都得依靠人家,其中也看出了“老大哥”的险恶用心。真不够“哥们儿”意思!

当时,国家看出了“老大哥”的用意,便不按那一套经济模式运行了,惹得“老大哥”不满意,撤专家、撤技术和基金,我们全国上下一起,勒紧裤腰带偿还,不管怎么样,也不让人家看扁了咱,彰显我们的骨气。后来有个传说。说苏联要我们的赔付物资,给猪肉不要——因为人家不缺那玩儿艺,要什么哪?专门要你的猪头和猪尾巴,论数量,就是难为你。据说我们国家把整车皮的猪尾巴给人家运过去,人家看也不看,就全部倒在了黑龙江里面了。不管这个传说是真是假,反正给了我们一个深深的教育,让我们铭记耻辱,争长骨气和民族自信心。这些都是后话。

也是在那一年,我们这个大家庭分成了若干个小家,老叔一家和我们都分开另过了,爷爷奶奶单过,三爷自己也单过。我们家人口也增加了,我有了一个弟弟。分家的原因,我依稀记得还是为了吃饭,因为在吃饭上,老叔和老婶总是唠叨,什么多了少了的。爷爷一生气,分家。

说实话,没分家的时候,我记得我吃的多是树皮、黄菜杆儿粉碎的粉,惨少量的苞米面做的糊糊,唯独给我的弟弟和叔家的弟弟吃点很稀的纯苞米面糊糊。妈妈是从来不偏心的,即使不给我吃,也要给老叔家的弟弟吃。就是这样也总是引来老婶狐疑的目光,让负责做饭的妈妈很是委屈。

妈妈是一个有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的人,为了这个家庭的和睦,从来不去吵和闹。这一点爷爷还是比较公正的,奶奶是个和事佬,谁硬就随着谁,为这爷爷没少跟奶奶吵架。

其实,矛盾的激化,也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大家都伤心了。那时,在我家的大门街(gai)上,长着一颗粗大的老榆树,不知道是哪一年种下的,那年的时候,就已经一个大人都合抱不过来了。老榆树长得很茂盛,每年的天都是很多孩子摘榆树钱儿吃的地方,天也是很多大人们中午劳作回来在树下纳凉的地方。爷爷和父亲都是个很干净的人,我们家的老榆树下,总是干干净净地扫出一个很大的场子,引得人们都爱在榆树下乘凉唠家常。

那一年的冬天,人们把几乎能吃的东西都吃了,就偷着来我家的老榆树下扒树皮吃,怎么看着也看不住,老榆树被扒下了很大很长的一块树皮,都露出里面的树干了,直到后来许多年,老榆树的树干上都留下了很大很大的疤,很难看。

看到别人吃树皮,一天我跟老叔家的弟弟,也在树下为了一点点的树皮打了起来,其实就是推推搡搡的,谁也没把谁咋的。这时正赶上老叔赶来,不由分说,上来就一脚,我把踢得有两三米远,我哭着爬起来就往屋里跑,老叔还不做罢,继续追着我要打我。这时,奶奶也过来帮腔,那一次,我头一次看见妈妈急了,把我挡在了身后,跟老叔理论,说孩子的事儿,你大人犯得上这样吗?总之,矛盾开始逐渐激化了,什么七百年谷子、八百年饥荒的,有影没影的事,都搬上来了,导致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破裂。

分家之后,我的生活多少有了好转,爸爸妈妈把每顿饭唯一的那一点点苞米面省下来,给我吃,吃是吃不饱的,每顿饭都是可怜巴巴的,最后我把盆、碗以及饭勺子都用舌头甜得干干净净的,妈妈笑着说,都不用刷碗了。

就是这样的日子也不长,到最后连一点粮食的影儿都没有了。在大冷的冬天,我跟着大人们到甜菜地里,去捡几乎没有什么的干枯的菜叶子,刨一点点的菜根儿吃,到最后这些都没有了。原本秋天割的黄菜杆儿子是用来烧火的,秋天晾晒一些螃蟹爪子、蟹骨、蟹盖子,本来是想粉碎了喂鸡鸭的,可这时,都成了人们的食物了。最难吃的就是黄菜杆儿子,用铁叉子在柴垛上怕打着,然后把柴禾挑走,剩下的碎黄菜杆儿、叶、籽混在一起粉碎,做出来的“饭”苦涩难以下咽。螃蟹爪子等粉碎的东西,除了难吃外,吃完了让人干燥,大便不下来。我痛得直哭,肛门都凸出了外面而回不来,但还是便不下来,妈妈便帮我用手一点点往外扣,然后把凸出来的肛门按回去,那种痛苦的经历,让我终生难忘。

可下盼来了第二年的春天,春天来了,人有了生存的希望,不管怎么说,大自然里有很多可以让人生存的东西,各种野菜,救了几乎快要绝望的人们。于是野菜长出一茬就被人们挖净一茬,孩子们也都加入到了这样的觅食的人群里。

上一年种甜菜的地里也都种上了高粱,高粱苗在人们的渴盼中慢慢地生长着,高粱刚一结穗,籽粒还没定浆,人们便开始偷偷地摘下生着嚼食了,那时,生产队里可能也知道人们饥饿,管理也不是很严,除非让看守庄稼的人碰上,不然是不会管的。

这年,姐姐已经上学了,放学还要跟着爸爸妈妈去挖野菜,家里就剩下我看着不懂事的弟弟,有时饿得弟弟在哭,我也跟着哭。

我家那时园子很大,但是土太碱,除了墙角野菇娘儿那一块绿之外,几乎没有绿色。土碱得一下雨就流成了沙板儿,雨刚过,在上面走都不沾泥。所以,想在园子里找点吃的东西很难。

那一片绿,还是姐姐看到别人家的女孩子吃洋菇娘儿,就是黄菇娘儿,也想在自家园子栽几棵,可就是不长,没办法只好栽这野菇娘儿了,而且这种植物不用年年栽,宿根,越长越多。但唯一的是不怎么好吃,即使成熟了也有一种涩味儿,姐姐只好把野菇娘儿的籽慢慢挤出,当“菇娘球儿”,咕叽咕叽地咬着,相当于现在的泡泡糖了。而且爸爸很烦这种声音,每次都呵斥姐姐,妈妈就劝姐姐,说小姑娘咬这个,会把牙齿咬成龅牙的,很难看的,姐姐就不敢再咬了。

这年的秋天,人们有了上一年的饥饿教训了,都早早地储备冬天能吃的东西了。但最好的还是粮食,秋天收割结束之后,妈妈便带着我们去很远的地里去翻高粱垛子,就是在高粱秸秆中翻找没有被收净的高粱穗,一直翻到高粱秸被拉走为止。

困难总会过去的,那段历史,不仅在我幼小的年龄中,留下了一个伤痕、一个记忆,更主要的是,在那个年代里,我们似乎都懂事儿了,在困难的环境里,不仅没有把我们毁掉,反而顽强地成长,也养成了节俭勤劳等许多好习惯,成为一生成家立命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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