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浪河的挽歌

一个浓雾的清晨，阿爸扛上铧犁，阿妈背上锅碗瓢盆，家里的耕牛阿黄驮着简单的铺盖，我和阿弟一路拾捡着干柴，一家人便踏上了通往南浪河畔那片肥沃田地的山路。

春季的原野是一个美丽的大花园，各色野花在浓浓烈烈的尽情绽放着，一丛丛，一簇簇渲染整个山林。穿过几条幽深的溪谷，爬上几道陡峭的山坡，绕过一片翠绿的野竹林，一家人踩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前行着，当正午的阳光驱散浓雾，暖暖地照在落满花瓣的小路时，我们才到达目的地。

三月的南浪河，如小普少清亮的眼眸，只轻轻一闪，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美丽世界。嫩绿色的河苔和油油的水草，恰似孔雀的绿翎在涟漪下悠然的招摇着。依傍着南浪河，我们一家人开始了野宿耕作的生活。

阿爸从茂密的竹林里砍了几根上好的竹子，准备搭建窝棚，阿妈从河里捞起一丛丛嫩绿的河苔，在水中慢慢搓洗着，准备张罗中午饭，我和阿弟迫不及待的剥光衣服，跳到河水里捞鱼摸虾，想给中午饭菜添点鱼虾的鲜香味道。南浪河里有许多土生的鱼，白条、蓝刀、石斑是我们轻易就能逮到的，因为他们喜欢成群的在河边的石洞里做窝。有一种叫不上名的鱼，它腹部扁平，嘴巴出奇的大，龇牙咧嘴的样子十分的滑稽，不过比起其他鱼种，它的肉是最鲜美的，我和阿弟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大嘴鱼”。伶俐的阿弟伸着手在岸边的石洞里一个个摸着，不一会功夫他便有了收获：“哥，我逮到了一条大黄鳝，快来帮帮我！”他欣喜的大声向我叫喊着，我兴奋的快速游向阿弟，哪知道当他一把将那家伙拉出水面时，突然大叫了一声：“蛇啊！”便用力把它扔到河岸上，“阿爸快来打蛇！”我也跟着对阿爸叫喊了起来。阿爸跑过来一看，哈哈大笑道：“憨鬼们，这是一条镰刀鱼呢！”于是，阿爸提着那条长长的镰刀鱼对我们说“你们看，它的样子像蛇，不过，背上长着一道像镰刀一样长长的背鳍。”这是我们第一次认识镰刀鱼。

午饭在阿妈做的包烧河苔鱼的缕缕清香中开始了，阿爸的窝棚已搭建完毕，坐在散发着竹香味的新铺上，一家人吃着美味的野菜，喝着鱼虾鲜美的汤汁，耳边是南浪河潺潺的流水声，这就是南浪河留给我童年的美好记忆。

夕阳西下，南浪河水被镀上了一层如佛塔般的金黄色彩，霎时间，河苔和水草变成了金灿灿的鬃毛模样，像极了阿黄身上的皮毛。浑身沾满泥水的阿爸带着辛苦耕作了一天的阿黄，在河水里美美地洗了个澡，爬上岸时，阿黄全身闪着金色的光彩，在夕阳下显得更加健壮了。

晚饭过后，月亮已高高的挂在景迈山顶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梢上，月光如岩罅间流出的山泉，从陡峭的山崖上奔泻而下，亲吻着南浪河水和两岸浓密的森林。月色下的南浪河，像一位温柔的小普少，带着羞涩的神情与大山诉说着内心的钟情。清凉的微风从远处的河谷轻轻袭来，送来缕缕花草的清香。月的倩影倒映在恬静的河水里，与山水构成一幅清丽优雅的水墨画，只是这样的画面哪怕在最有名画师的手里也很难勾画得出来。偶尔，从水中跳出一尾闪着银光的白条鱼，月影霎时变成细碎的白玉漂浮在水面上，只是不一会儿功夫便又恢复成了一个洁白的玉盘模样。

阿爸告诉我们，深夜时分，白条鱼会从石洞里一窝窝游出来嬉戏月光，这样的月夜正是捕捉白条鱼的最好时机。我们背上鱼篓带上渔网匆匆来到河边的一处浅滩上，眺望河中央，在一片沉满鹅卵石的水面上，闪动着一片粼粼波光，阿妈说那里肯定有一群白条鱼，阿爸轻轻淌过河水，借着月光，只见一群白条鱼在浅水里欢快的游动着，仿佛在用小嘴亲吻着水底的鹅卵石。阿爸提起渔网，用力一挥，网圆圆的撒向了那片神奇的水域，提纲时，渔网里闪动着点点银光，那是白条鱼在里面扑腾跳跃。阿妈把筒裙卷至腰间兴奋的走向阿爸，双手接过阿爸扔过的一条条肥硕的白条鱼，我和阿弟在河滩山上欢呼雀跃，不多会功夫，鱼篓就装满了。

回到窝棚，一家人将白条鱼收拾妥当便上了床铺，听着南浪河温柔如眠曲般的低声浅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变成一条大嘴鱼，跟同伴在浅水里快乐的嬉戏，畅享着沉沉浮浮的柔美月光…….

“嘎……嘎………嘎……..”阿爸一大早在田里驾驭耕牛的响亮的吆喝声划破绿色的晨雾，唤醒了睡梦中的我和阿弟。新的一天，随着南浪河银练般的清流静静的铺展开了…….

如今，身在漫天星光被耀眼的霓虹灯淹没了的大都市里，南浪河美丽的身影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以为这感觉将会随着那川流不息的河水永驻我的心头，可是今天阿妈的一个电话，让这些美好的梦境破碎了。阿妈说，建在南浪河源头那个金矿的尾矿坝突然坍塌了，大量有毒的污水流进南浪河，河里的生灵遭了难啦！挂上电话，我的心仿佛被那股有毒的污水一下子给浸透了，梦里那些散碎的月光，戏水的鱼群变换成了污秽的洪流和满河漂浮的鱼虾的尸体，随着那悠远的河川跌进了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