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

2013-06-26 09:09 | 作者:黄林达 | 散文吧首发

老先生年纪其实并不老。他的真名叫苑金保,是苑家村金字辈里最末的一个男人。按辈分,人称老爷子。反倒比村里好多年岁高他一倍的老汉们高出一倍。

最为人称道的是,他说话文绉绉的,上识天文下识地理。排八卦、卜凶吉颇精通,写得一手好字,以致村中红的喜事白的丧事,均由他打理。男女老少由他派遣。

顺理成章的是,他被称老先生。家家户户都请他理事。自然,饭桌上的上席,非他莫属。有时遇到比他年纪大很多的老汉,他也会谦让几句。最终,推来推去还是请年纪并不高的先生坐上席。

坐上席,是他最得意的时刻。之乎者也,口若悬河:东周列国,唾沫横飞。令人高深莫测,使得围坐者正襟危坐,难发一言。偶尔,有人问及,他解释得如烟如雾。

久而久之,老行不行成了在全村享有最高声誉的人。尽管他天天讲礼仪之态,论三纲五常,然其子不感兴趣。他有意让其子继承“先生”钵位,可是他不理睬父亲的天干地支,打点行装,随领村人到改革开放前沿阵地——深圳,淘金去了。老先生无奈,他还是热衷于行上家走下家履行“先生”之职。

改革之风渐渐吹进小山村。或多或少的事对老先生的哲学相悖。他仍想维持其先生地位“成何体统”成了他每一次见不惯世风的第一句话。

“成何体统——”老先生说,“穿衣露肩、露胸、露脐,实属轻佻。

“成何体统——”老先生说,“整天对你爱不完,实属庸俗。

成日体统来体统去,人们听也听烦了。村人逐渐无所谓,老先生只好慨叹世风日下了。

在深圳做生意的儿子,越做越大,成立了宏大工贸发展公司。自诩“经理”,生意红红火火。要求父亲来深圳见见外面的世界。老先生抱着换环境的心情,实质怀着再创“先生”辉煌心理,来到了深圳。

在深圳,老先生想重新正其“先生”之名。重温坐上席的滋味。无奈,家家户户“铁将军”把守,老死不相往来。一天,他忍耐不住,按响一门铃,见了一位年纪相仿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说:“先生,咱们能不能谈一谈风水地理……”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嘭”的一声。同时,传来“黏线”的话语。以致,每逢乡下人来了,老先生总说:“城里人都是不好东西,他们不相信友谊,不相信鬼神,更不相信风水地理!他们只相信一件事情:揾钱。你看这可怕不可怕?成天OK可恼不可恼?”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原来最得意的座上席,变得最难堪。笑容可掬的服务员,对谁也是左一声“先生”右一声“先生”的亵渎。在村里可以说是他的“专利”。如今,个个都像发疯似的不按规矩围在一起,无主次之分,也没有礼节性的谦让,说什么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吃饭似狼吞虎咽,他简直受不了。

在这石屎森林的都市里,老先生感到很别扭,很难找到共同语言,他的本事无从发挥。再创“先生”辉煌的愿望难以实现。因此,嚷着回家,寻找其失落的“先生”之威。

风吹拂大地,春花满山争妍斗艳。老先生回到了小村子。

老先生依然受到族人的尊重。村里的人也不烦他做事,家家户户所用的对联,文帖,都从商店买来省事。连他最神往珠圆玉润的“一拜天地……”也无从发挥。这一切得意开始失望起来。这种失望所给他的打击,几乎把他弄得发疯。我们常常看见他低着头,眼睛望着地,在村广场兜来兜去,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好像通经一样:“多庸俗,祖宗规矩都不要了,什么都用钱代替,人人是先生,先生是人人。

天天如此,村里人没有一个能够听懂他的话,我们唯一能够听懂的就是“先生”这两个字眼。

作者:黄林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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