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有个问题

（开篇——过去）

我已经流浪很久了，从我出生到现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停下脚步，我也不 知道我下一步该迈向何方。我只记得自己的流浪的原因了，我在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 至于这个问题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已经忘了。也许我曾经找到过答案，但我也忘了。 可能有人问，你这样找到了又忘，那继续流浪寻找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怎麽知道，我到 想问问你，你活着为了什么？

我看着路边略带枯黄的草，看到枯黄从草根一直蔓延到上层，就像每个我碰到的人眼睛 中的狂热一样。狂热是会传染的，所幸我是个流浪的人，我有一双独立的脚和一颗自由 的心。每次我看到那些大选的政客在台上用力喊叫着，然后下面的民众也狂热地叫着， 我就继续走着，连眼睛都不撇一眼。有些事根本不用看就能知道。那些政客的脸一定是 带着笑容的，但他们的肌肉却是僵硬的，就跟爬了几千年的僵尸一样让人恶心。我又怎 会为这种事停下脚步？这些枯黄的草总有被自己的狂热燃烧吞噬的时候，到时什么都不 剩下，独留下一堆黑色余烬 。

我摇摇头，脚下没停。我突然记起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到的一朵最美的花，那个时 候我差点停下了脚步。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把自己记得很清晰，我一个人在午后的林子里流浪，风轻悠悠的很 香。 当时我还赤着脚，不像现在这样脆弱不堪，需要舒适的鞋子来保护自己。于是紧接 着我遇到了一朵花。呵！我至今还记得那朵花的样子，何等的美丽！它几乎拥有世上一 切的美，简直不是人世之物。我的内心瞬间被击中了，连带着轻松迅捷的脚步也缓慢了 下来。我的眼睛牢牢地被它吸引，我的耳边还响着一个奇妙的声音：快，快把它摘下！ 它只属于你，它只为你而生，它是你的全部！我现在明白那是魔鬼的叫声，但我当时以 为这是上帝的指引。于是我悄悄地接近它，它的身躯摇曳着，我的心神都为之迷醉，无 法自拔。虽然我感到我的肉体在警醒什么，但我一概不管了。我已经疯了！

你知道最终是什么解救了我，让我继续流浪的吗？

是血，是我脚上的鲜血。但是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一个可怜虫的。他可能比我更早来到 这里，更早的这朵花是属于他的。但我能想象就在他即将碰到这朵花时，他肉体开始无 法支撑，最后慢慢消融，只留下这么一滩血。我知道魔鬼没撒谎，他一定已经和这朵花 变成一体了。我接近的步伐顿时改变了方向，我绕过这个世上最美的东西，继续走了下 去。

之后我还遇到过一些奇特的国家，比如一个主人都是奴隶而所有仆人都是主人的国家， 比如一个人生人，人吃人，人生兽，兽吃人的国家，比如一个拼命给自己涂上一种颜色 的国家等等。我感到有些厌倦，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不太看得清自己了。那些国家有的 待我如上宾，有的才见到就逮捕我，而且他们都有自己的行事标准自己却从不遵守。我 边走边想，说不定他们在给其他国家定呢！但我无法对此苛责太多。我高贵时是被看作 国王，有权处置任何一个人，只要我想得到；我低贱时连奴隶都不算，他们连个身份牌 都不给我，要是我死了连个管我的都没有

对啊！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呢！我活着干什么啊！也许我走得太长太快了，连岁月都忘记 了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走，而流浪的呢？

我开始苦思冥想，疯疯癫癫的。其间我被人抓进过监狱，后来监狱长死的比我还早，他 被暴乱的犯人打死了。然后他们又推举我为首领，因为我一天到晚都在思索，他们觉得 我是个上天保护的智者，必定能带领他们反抗大事成功。这个想法很愚蠢，至少我这么 觉得。不过后来他们确实成功了，我就成了一个王，需要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不过 那感觉与待我如上宾和待我奴隶都不如的国家一样，我有权处置任何我想得到的人，同 时我连个身份牌都没有。他们给我的所有我不知道的臣民，包括他们自己造了身份牌， 就是没有给我造。他们解释说我是至高无上的王，身份牌是对我的侮辱。放屁！他们会 自己侮辱自己吗？我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不过我仍旧走着，在自己浩大无边的宫殿中流 浪着。

接着他们都死了，他们也没活过我，包括他们给我娶的王妃。他们都死了，但聪明的他 们给自己写了史书留给后人，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我活得最长，然后我动用了为王后第一 次权力，也是最后一次——我下令烧掉了所有的史书，然后解散了国家。顿时国家陷入 了四分五裂中，战争又起来了。然后就有一个新的国家建立了，然后那个新国王下得第 一个令就是追杀我，他认为我是唯一一个威胁他王位的人。我笑了，有什么用呢？我等 待着，果然他也死了，然后这个国家的人因战争一个个死去，然后就是循环，我都看在 眼中。我知道所有国家都和这个国家一样，无论怎麽变，都活不过我。

（中篇——现世）

我现在已经老了，变得就像我在前面说的那样老。我脸上的皱纹像虬树一样粗壮，我脚上的厚茧像石块一样坚硬。我有时耷拉下自己的眼皮，整个世界瞬间就熄灭了，我有时抬起自己干枯的手，死神就在我的指尖跳起舞蹈，我有时想些什么，最后想的忘记了自己。

唯一还算不错的就是没有国家愿意来追杀我了，因为他们觉得我大概真的是上天保护的智者，可以一直活着。但他们还是担心万一我突然想到要夺取这个天下怎么办，所以他们又很聪明地向世人宣传我的传奇，宣传我的神话。世人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一直活着的智者，他们称我为神仙，连三岁的黄口小儿也知道我这么一个人。

于是许多神教成立了起来，几乎都以我的名义建立的。狂热的世人开始寻找我在何处，甚至我听说在我曾去过的古老的东方还有一个帝国的皇帝为了找我，举全国之力寻我，可惜最后闹了个国家灭亡的下场。而当时的我正坐在我的神庙前晒太阳，那些僧侣骂我是个乞丐，把我赶了出来。我心中也想吼一句，老子就是你们要找的神仙！可惜我已经好久没开口说话了，以至于我忘了该怎么说话。

我在太阳下斟酌了好久，很显然我已经忘了我开始的目的了，我开始想这个太阳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被岁月忘记的人。但是我没有答案，我昏昏欲睡，一只黑猫跳到了我的肩头，使我的耳朵丝丝发痒起来。我朦朦胧胧中感到阳光下它的皮毛油光般发亮，它的眼睛冒着一丝丝黑气。我虚弱地笑笑，一口气就把它吹灭了，然后翻身睡着了。

都说猫有九命，黑猫更是九九成妖。但我并不太在乎，谁叫我活的最长，活的像神仙呢？然而那个晚上我梦到了这只猫，它站在月光里，从我昏黄的眸子里跳出来。只是那只猫是白色的，只有它的毛皮依旧油光，只有它的双眼依旧冒着黑气。

也许我受了什么刺激吧！我从那晚猫身上感觉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夹杂在岁月里的可怜的生命在苦苦挣扎着，却无法记起自己的目的。我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么下去了，我决定好好记住一件事，然后把它完成，看看那是否能成为我活着的理由。

然后就是那些无聊的故事，当然是在我看来的无聊的故事。在那些世人眼里，这些事可以供他们研究几万年的。是的，我想尽心尽力地去建造一个我的世界，独属于我的世界。为此我要打败所有国家，砍下那些不臣服者的脑袋，征服那些狂热的世人。虽然曾经我是一个王，但那个王是过去的我，是一个没有目的，没有未来，没有人关心的王。

我站起来，突然感到自己身躯里充满了力量，那些力量无比强大，甚至我觉得自己的记忆开始复苏了。也许这就是我活着的原因？一个声音从我脑海深处想起，古老的好像岁月的味道。我忽而记起了自己流浪的原因，我记起了那朵花，我记起了那些千奇百怪的国家，我记起了我看过的所有书，我记起了所有我思考过的问题，我记起了一切一切，这让我充满了信心，似乎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了。

我继续流浪下去，只是这次我有了目的，我秘密将世上所有的神庙联合在了一起，用我学到的书上的知识和曾经为王时那些属下用的方法。为了安抚那些我特意找到的神庙，我还赐予他们女人，财物和土地。他们都尽心尽力为我的计划做着事，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存在感，觉得自己算是在这个世上有了自己真正的烙印。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军队，他们每个人都认识我，每个人都对我忠心耿耿，每个人都愿意为我而死。每次我站在他们面前呼喊，他们就和我一样呼喊，眼睛里全是火焰。

我的秘密不可能永远不被人知晓，世上的那些国家慢慢就知道了我要做什么。他们有的是旧国，还知道我的历史，知道我智者的名号，所以他们也开始厉兵秣马，准备战争了。有的则是新国，并不清楚我的来历，就是知道也觉得我不过一个宗教首领罢了，没什么好怕的，所以他们仍旧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我虽然获得了新生，但是还是保留了过去的我的一点习性。我对他们都不太在意，因为我本来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啊！当初若不是我将自己的国家解散，哪有你们这些国家？而且要不是你们这些人宣传我的传奇，我的神话，我还不能蛊惑这么多人为我战斗呢！这不是你们自作自受吗？我站在山巅，想了一会儿，觉得这都是神的主意，于是就朝我的土地我的军队挥挥手。无数军人像密密麻麻的蚂蚁蝗虫朝整个天下杀去，一时间整个天下血流成河。

我突然爱上了这种掌握一切的感觉，但同时也感受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它从心底开始滋生，又使我燃起新的欲望来刺激自己的神经，然后再次产生。我变得比以前更老了，以前是身体老，现在，是心老了。

我开始攫取大量财报，开始拥有大量女人，开始建造大量的宫殿。我的军队近乎是所向披靡的，因为我去过这个世上几乎所有地方。连那些国王居住的地方都不过是我曾经随意踩的地方，他们的军队在我眼中更加不算什么了。我的军队用的都是最强大的武器，脑子里也都是对我的忠诚，军事素质又是我亲自教导出来的，他们没理由不所向披靡！

我的地盘越来越大，渐渐地就有国家向我投降。因为一旦我打下这个国家，我往往是下令将这个国家的国王和后代都杀光的。那些不想死又打不过我的国王就纷纷投降了，有了一个自然有更多的人投降，他们的军队也就投降了。但我不打算饶过他们，很简单的一句话，你们的先祖或者曾先祖曾经试图杀死我。就这样，他们也都死了，这次没有岁月的侵袭，是由我下令处死的，这让我有一种打击岁月的快感。

最后我很当然的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唯一主人，我真正做到了耷拉下自己的眼皮，整个世界就会熄灭；抬起干枯的手，就有死神从我的指尖飞出收割人的性命。我为自己造了一本世上最大最大的史书，没有把自己当做传说和神话，而是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帝王记载了进去。当然我没有忘记为我打天下的属下们，我为他们亲自做了身份牌，然后一个个将他们杀死了。理由也很简单，反正你们迟早要死，迟早要为自己写史书，不如我让你们先死一步，这样我就可以确保你们都在我的史书里了。

还有我在自己的宫殿里种下了无数我记忆里的那些花，只是这些花似乎不能再给我无比的吸引力了。

做完了这些事情，我坐在广阔无边的宫殿中，看着下面我的妻妾跳着舞，看着我新的属下跪在地上，我再次陷入了沉思。我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我以为我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此刻它又浮现了出来。一只黑猫跳上了我的肩膀，冲我叫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冲我的属下喊：“来人，来人，哪里来的猫？都没吃饭吗？让一只猫进来了，快把它杀掉！不然我砍掉这里所有人的脑袋！”然而我的属下们并没有上来，他们只是茫然地看着我，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最后惊恐地看着我，瑟瑟发抖的身躯仿佛我已经下令杀死了他们一样。

我茫然地看向那只黑猫，它朝我微微一笑，左眼浮出阳光，右眼浮出了月光。我头一歪，彻底断了或许是千年或许是万年的呼吸。

（末篇——未来）

最终我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但是总算岁月好像记起了我，我歪着的脑袋下一定扬起了一丝微微的弧度。

我死了，死亡给了我一个答案，只是我再也不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