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秋行记

2013-05-11 11:05 | 作者:老师的同学 | 散文吧首发

故乡秋行记

<序>

秋分之后的风,令眼前一片萧瑟。

就站在冰冷的秋风中,妻却意外地接到一个温暖无比的电话。

电话是从家乡的小城打来的。一位中学时代的同学用手机传来她永不改变的爽直笑声,还有家乡同学们热情的邀请:毕业三十年了,回来大家聚聚吧。

我和妻相望片刻,便答应回去。

行前几天里,我们被无边的幸福包围着,同时又被无数的追忆牵挂着……带着这份急切,和着万端忐忑,我们比约定的聚会时间提前一天便上了路。

幕降落时,我们驱车进入宁静的小城。

<

这水、这山、这城>

一夜秋。一夜无眠。

清晨出门,没有叫醒刚入睡的妻子。赶到嘉陵江边,第一船轮渡的汽笛正在河谷里回荡。循着突突的马达声,还依稀可见渐渐远去的摇曳的船影,以及船尾上边闪烁的星星烟火。

站在白雾弥漫的岸边,倾听水击的节拍和人声的叫唤,深吸一口裹着腥味的潮湿气息,在无边的幽思中,我还原出了一个熟悉的景象——或者,我正描绘出一个中的图画来:

我的眼前分明立着一座龙角山,他巨人般横陈于江水和小城之间。被江水拍打的,正是他黝黑坚硬的后背,一道弓形的屏障,使原本咆哮奔腾的急流,在这里变成了开阔舒缓的从容漫步;而小城却座落在巨人温暖的怀抱之中,任凭洪水漫江,在龙角山的呵护之下,城中的人们总是那般宁静安详,小城的街道总是朝着远处自由延伸。

陆路与水路在这里衔接,这是自古以来小城在这里存在的全部理由。因为这个理由,人们便不得不翻越屏障,在巨人的身躯上踩踏出连接大河与小城的道路来。

第一条路是很气派的。它从小城的腹地磨子街中央出发,三 脚两步攀上了巨人的肩头。然后,留下一条路继续攀登,直达龙角山顶的鸡公树下;另一条路则大大方方地铺上青石板,盖上大瓦房,置上商铺酒肆,引来四方客商,热热闹闹地直下码头。码头之上,人声鼎沸;大河之中,百舸争流。这一条路,便是远近闻名的“周口下河街”。

第二条路虽也是爬坡上坎,翻越过巨人的另一个肩头,最后在码头上与下河街相汇合,但却只是羞羞地在石坎与屋檐的夹缝中露了一下头,便缩了回去。它不是街,因此没有街名;在蜿蜒曲折中存一小块平地,做着生猪的交易,人称“猪市坝”,于是人们便将这条通往江边的小道唤作了猪市坝。

我从小就眷恋着这条猪市坝小道。她就在我上学的路边,一旦逃学,我便藏身其中,不计后果地享受着人间最快乐时光

最难忘的,是小道上错落着的青石阶梯:石板没有规制地摆放在那里,永远泛着黑色的光芒;石块之间长着嫩嫩的青草,零星地还开着跳跃的小花;小花与路边石篱上五颜六色的苔藓相映成趣,彩蝶飞舞,形成了一个鲜亮的小小世界;路的两侧住着无数人家,一簇簇屋舍重叠在山坡之上。崖上凿一块平地,坡边砌一道堡坎,自家的院坝接着邻家的屋瓦,人家的院门就开在自家的头上。看似拥挤,却互不相扰。尤其,每家的矮墙边上,都能望见大河的景象,因而有文人给这面叠满房屋的山坡赠送了一个雅致的名字:望江坡。然而当地人却仍叫它“猪市坝”。

在大雾迷茫中,我看见了小城周口的遥远景象:“一条襟带隔蓬州,数里平沙接渡头。云里鱼鳞江上市,镜中蜃气水边楼。”

<远去的背影>

大雾终于散尽。

我仍站在大河的岸边,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真切无疑,而我,却低头吟出孔子的名言:逝者如斯。同时,心头一震:我感受到了,圣人口吐此言时,未必那么沉稳、那么深邃,相反,那是一位老人对着一种远去生态的悲凉呼唤。

现在,我就是那老人。我正用模糊的双眼,追望着江水流逝的方向。

其实,眼前这片因数座水泥大坝拦截而形成的寂寞水面,已经不再是嘉陵江的模样。那条血脉流畅、激情澎湃的嘉陵江,伴着那些千帆竞游的穿梭繁忙、万鼎齐沸的喧嚣热闹,还有无数生灵编织而成的悠长故事,已经远去。

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只是嘉陵江正在远去的背影。

透过这个背影,我们能够看到一种震天撼地的力量:那些由自然力量汇聚、由肌体力量释放、由人格力量升腾而造成的沧海桑田的变迁,或者,巍然屹立的坚守。

透过这个背影,我还能看见一个生生不息的人群:他们以水为生、以水为伴,有时他们以水为敌,最终他们以水为归;他们就是延续数千年、终结三十载的“水上人”。

真正的嘉陵江,已经流向历史的纵深之处,同时也流向一代人的心灵深处。

嘉陵江的背影此去尚未遥远。

或许,我能让她的灵魂留下。

<烟雨下河街>

几十年魂牵梦绕中的下河街,总是烟雨蒙蒙。今日重回下河街,竟然真的下着小雨

从老码头拾级而上,一条长长的老街居然面貌依旧,还是那样古朴而安详。这要感谢电影厂的一位导演。据说几年前导演为了拍摄一部反映过去时代的电影踏破铁靴才找到了这条尚未被开发的老街道,作为电影外景的拍摄地。后来,导演拍完他的新片走了,当地的领导却敏锐地发现了老街潜在的旅游价值。于是,老街不仅被完整地保留下来,而且还进行了必要的修缮。

独自荡漾在雨中的下河街,透过屋瓦下面滴落出的嗒嗒水帘,我在用心端详屋檐底下的每一扇木门,以及,门缝里面的每一张面孔。

终于,我朝一道没有门的门框里走去。这是一条深深的小巷子,巷子的深处就是陈跃的家。巷子又窄又暗,然而它的尽头却亮着一束强烈的白光,格外刺眼。我本能地伸开双臂,用手去触摸两侧的墙壁。猛然间,我看见那尽头的白光下面,一个瘦小而灵动的身影在上下蹦跳着,同时发出阵阵清亮的笑声。那是当年的陈跃,他在嘲笑我的胆小和笨拙。同时被陈跃嘲笑的,还有吴强。吴强同我一样,也在黑暗的巷子里摸索前移。后来,我们也开始大声地叫喊起来,虽然这种抗议显得苍白无力,但却分明地体验到一种无比的刺激和无边的快乐。

时候,给我们快乐的不只下河街,还有水井湾。水井湾是整条下河街的后院,更是孩子们的天堂。推开陈跃家的后门,就溜进了这道开阔的山湾。在水塘里摸鱼虾,在桑树上吃桑果,在山坡上打泥仗;胆子大的,或者翻进果园子里尽情享受柑橘的美味,或者攀到悬崖上一跃跳进江中的急流……

陈跃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招呼我的是他大哥。大哥站在天井边拨通了陈跃,电话给我,那边的声音虽不再清亮,但听得出有些意外地惊喜。陈跃来了,还叫上了海生,三个儿时的伙伴来到江边的茶棚坐下。同样的两鬓霜发,同样的眼含情意,同样的客客气气。

吴强的电话也接通了。他正在几千里外的家中午睡,迷蒙之中,仍然用力保持了中年人特有的沉稳声调。他向老友们致以同样客气的问候。

下河街,还在烟雨蒙蒙中。

任毅 2008年11月 于蓬安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