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镇轶事

2008-09-03 22:01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落过,阿木镇整个儿湿透了,空气也湿游游的,呼进鼻孔里去,湿痒得让人想打喷嚏。极不规则的板条石凹凸着,面上稀泥若汤,袖手呵气缩脖行人匆匆趟去,泥泞脚印便是一块块银锭儿,间或街边一溜老树败叶飘下,覆于银锭口上,悄无声息。??街冷清得很,是因大小店铺早早关上门。那个叮叮当当敲铁板卖麻糖的外地汉子也不知到何处歇脚去了。一黑毛狗出现在街角,恹恹哈吠几声,又恹恹避走。门缝里挤出的几绺红黄灯火也很潮湿,它们让孟松瞧得裤管内侧麻密的泥点。时序还不是天,孟松却觉得天寒得让人肚皮单薄,满地泥水就像贴在脊背上,弄得他有些僵硬了。??“哟嗬!孟老师也生意了?!”这是街口王三炮那猪嘴的声音。此人话一冲出,便是满嘴唾水,露出两排从未涮洗过的黄屎牙,一条街几乎被他那嘴给搅得没个干净处。??街上空落,一个人也没有。孟松实在忿懑,觉得自己有些不入行伍,算不得板块男人了,一个小王三炮,算他妈老几?阿木镇还轮不到这小杂毛来审评自己,想一想,松口气,将背上一大包货物往上捞,又啪啪走前去。??到下街,下街更显清寂,街面黑泥畜粪杂糅,泛来白光。几株光溜洋槐懒散地耷拉于一旁,枝桠上悬着几串冬瓜片萝卜条,灰溜溜的。一只破烂胶鞋扎眼地躺在垃圾桶下面,四周散乱着菜叶和几根麻线。??“就是他,认死了吧?就是他。做老师没个老师样,倒腾了心思赚旮旯钱来了。你说说这念头人还有啥想头,做老师的不好好教书带学生娃娃,跑到市面上卖东西,以后我们的娃娃不都是睁眼瞎了吗?还不认呢,钟家那阿丁被枪毙,还不是这个砍脑壳的没尽到责任……”??当他走过苏五婆店铺门口,似乎又听见苏五婆舌头煮开水似的谩骂。他快瘫了,诸如这般的话已使他气儿弱,尽管他反复向学校和钟家解释那桩事他已尽了班主任责任,是阿丁品行极坏,不听劝告而自酿的后果,与他毫无干系。但阿丁被拉到周家山枪毙,他才感到这比杀了他还使他恐惧。里见到阿丁,会吓得他毛腿猛伸,胯下邪湿。到学校,到街上买柴米油盐,一听到“阿丁”二字,他就会两腿泥软,打起摆子来。他如此模样越发使人觉得他猥琐不堪,本来事情已过去,阿丁本人也不再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饭碗照样端得正,可他上变色下打颤的样子着实让人疑心他是心中有鬼了,连他老婆也觉得他怪怪的,有些不正常了。??“我没有责任,我是没责任的!……”他真想朝那个相貌粗陋一肚子臭水的婆娘吐口水,把那张驴脸给揍个大窟窿。傍晚精湿的阿木镇睡得早,啪啪脚步声便格外地响。他呼出一口气,重重喘着,肚皮被皮带勒得闷闷的,腰上就酸胀起来。他不敢往旁边看,虽然那里没有一个人。眼睛看到的东西不管美丽、丑陋和可怕,要紧处是要靠心去思想去寻找,方能获取美丽和可怕的东西。课堂上,他是这样教他的学生来掌握心理描写的,此番该自己来使用了。这一使用不打紧,反倒加剧了他近半年来的潜蛰着的心病。亏心事?不,没有的事!责无旁贷?这是肯定的,可是,那个跳梭不已的阿丁,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妈的!??屋里死静,厨下锅灶冰冷。他知道他老婆又去搓麻将去了,可他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臭日的,死到哪里去了?”??放下东西,他渴极了,抓起一杯冷茶就灌了个底朝天。缓了一口劲,才见桌子上有封信,细细一看,顿时浑身一阵哆嗦,倒在椅中站不起来了……??阿丁和阿香恋了。几个科任老师向他透露了这个消息。他先是一惊,后就颇不以为然,那几个老师口气也很冷淡。这毫不奇怪,奇怪的倒是你一番好心劝导,到头来反被明白掌故的人奚落。阿木镇地势偏远,四围是倔聱尖顶大山,交通极为不便。闭塞之地要么产土匪棒科之类的恶人,要么出口里肚里都念佛的善人。时代业已前行,人心也跟着蠢动,到过山外,身上腹中装了洋玩意儿,头脑稍能转动的人便依葫芦画瓢来装饰自各命运。地方不算坏,山高路舛又奈何?俗语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就有一方人美好的性情,淳朴得让城里人怀疑这地方上的人不是人了,吃大块的肉,喝大碗的酒,唱大嗓门的歌,吹大如天的牛,抽大杆的烟,睡大席的床,楼的却是小脚小腰的女人。如此好风尚,时今仅能在阿木镇及类似的地方见到。这就难怪为富者不仁,知识者娇嫩,官人自识贵重,将这好山好水拟作蛮荒之地了。只是人一下胎,当务之急是饱肚皮,活得要健壮,能在山上地头使出一个乡下人本当的面目来。可上有老,下有小,左有娘,右有泰山丈母,人却只有两只手,抓挠庄稼,理弄家务,还是被一个“穷”字锁得出不来,紧巴日子过得没个鲜活。上了年纪,一辈子也看得走得差不多了,可膝下儿女,总得给他们一个完全的交待,解决好婚嫁方能走到日子紧逼慢迫的情景中去。可人心野,人心比天高,人心比河长,物价涨了,人价也涨,尤其是姑娘价,少了手指头捏数的,这辈子甭想扒女人衣服。一日接一日是一圆日头,可一日换一日却非同一个人,男子已三、四十仍是童身的不是鲜见。模样不是山中人标准,脂粉气小白脸在山中不当一回事,戏之“少了个卵卵的”。只是乡下人实在的眼光逐渐不再如老祖宗们一样,以为有一房妻室,续上香火便算完事。这人样需要好食好衣来凑,但这不能使人皆虚荣起来,虚荣披上身,为人为己就蛮粗起来,此等不是山中人秉德。愁了几辈子的人,时下仍旧愁,该是什么个说法呢?样样都要钱,人人都说钱,这婚娶便格外神秘起来。突然有那么个时候,有人将心思瞄向了学校,既然担待不起三千两千的彩礼嫁妆,何不让小儿小女在学堂里自由去找呢?见过世界的人说,自由恋爱在外边盛行得很,做父母的无权干涉。读书在山中成为笑话,政府要求扫盲,上校的妇人纳着鞋底没多阵就流着涎水猪睡而去,男人则偷偷搓着麻将。至于后代,能识几个字,关键是能识钱,便够了,书念多了,顶不得一个秋后收成。因而大多当家人煞费苦心东挪西借凑足几十块钱威逼儿子去念书,找对象,找到了,自家过问过问,托人告知对方父母,对方也欲尽早了却一桩心事,求之不得,这般一提携,自然满口应允,俟儿女毕业,少说也十五、六岁,双方你来我往,吃吃饭,拉拉家常,一两年过去,婚事就成了。起初这风习并不流行,后来家道清贫之家揣出其中利益,便争相效仿,鼓吹儿女在学校早早行事,万万耽误不得,老师若干涉,有爹妈给撑着,怕啥?学校抵挡不住这潮势,开始还来个处分,往后看这跟人必须穿衣服一样普通时,只好听之任之。能在读书期间寻得相好的,往往成为众人议论焦点,倍加亲睐,能得到很多好话的。??小小的阿丁阿香就是这景况中的两人。??那日阳光很好。阿香没等老师布置完作业就溜出了教室,阿丁已等得不耐烦了。??阿丁人相极好看,众人公认,白脸白皮大眼粗脖圆脑,干活行,嘴巴也利索。阿香看他是常出神的,而阿香本身也不失娟秀动人,只是胖了一点,按阿丁的话说,只掉一圈膘就无可挑剔了。为此阿香哭了一个晚上,吃东西也少了,想的是那句话。阿丁说多吃蔬菜,她就拼命地吃蔬菜。阿丁说可是吃野地瓜,她便连泥带皮一块儿吞。阿丁或不得吃肥猪肉,她死活也不沾惹,即便一年难得一回荤。如此,人是瘦了,却也苍白了许多。阿丁没钱花,阿香也没有,阿丁就去偷。阿香想,这小哥哥可是真有法子。阿香想要一双透亮透亮的凉鞋,阿丁不费油汗便弄来了,让阿香眉了好一段日子。后来,阿香发现能说会道的阿丁却没有朋友,几乎阿香所有认识的人都不与阿丁接触。阿香问,阿丁粗粗地说:“你是我老婆,男人的事你管什么?”问旁人,旁人唯唯诺诺,道不出究竟来。这天阿香肚饿,告给阿丁,阿丁说你等着,没多久他便捧来一块黄面馒头和几根油条。阿香吃得香,心里直说阿丁千万个好,甚至她想若是要她即刻去跳崖去死,她也敢。吃饱了,阿香问阿丁是用什么法子弄到东西的。阿丁脱下衣服,光膀子坐在地上,羞得阿香睁不开眼。他兴奋地嚷他看见一个瞎老太婆在街上讨钱,纸盒里已有不少的钱了。他想,反正这老不死的看不见,拿了她也不知道。便悄悄上去,不声不响地将纸盒里的钞票全拿了。不想钱盒翻了,老太婆动了一下,忙不迭地叩起头来,连声说谢谢菩萨心肠的娘娘伯伯,老天爷保佑你们的儿女考上大学做大官发大财,谢谢……“哈哈!老不死的还以为我在给她钱呢!”说毕,得意地扬了扬手中没有用完的钱。阿香听得烦,肚中东西不大对劲,默默地转身离去,阿丁跳起来追,追上了,说你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老婆,一句好话也没给就死着脸想溜哇。阿香说你的东西不好吃,把我肚子吃坏了。阿丁说真的吗?我给你揉揉。阿香一转身,跑开了。 #p#副标题#e#??阿丁在教室外等阿香,就是冲阿香这日上午生气来的。??“我以为你死了呢,等你大半辈子了!”??“老师在……”阿香将头偏向一边。??阿丁瞟了一眼教室:“你妈都不把老师放眼里,你怕什么?你有爹有妈,还有我哪!”??“你找我做什么?”??“阿香,你不该对我发火!你想想,我拿东西给你吃,你却一个屁也不放,没良心!”??“没良心……”??“你说我没良心?”??“说你……没有……”??“那好。我妈要我今晚带你回家。我到你家好几次了,门槛也踢断了,可你只去过我家一次。”??“我得给我妈说说。”??“你妈你妈,说来说去还是你妈,你不是说过你妈把我当儿子看的吗?”??“我怕她担心我。”??阿丁不屑地甩开脑袋,问:“一句话,你去不去?”??阿香怕这语气,嘴张了张,没作答。??“去不去?”阿丁回头盯着她。??阿香猛地抬起头,满眼凶气:“不去!”??“你,你……今天不听我的了?”??阿香一眼泪花地冲进教室。??这时,孟松从办公室里出来,见状,便叫阿丁过去。阿丁鼓鼓眼,跟着孟松走进办公室。??孟松示意他坐下,他却真着不动。??“为什么不上课?”孟松语气很轻。??“和阿香吵架了?”??阿丁依旧不作答,一副关你屁事的派头。??孟松觉得这般下去没有意思,便让阿丁走了。阿丁走后,孟松将阿香叫到办公室。阿香除了烂脸以外,一句话也没说。孟松一个劲地叹息,摇了摇头。两人就这样呆了很久,孟松才叫阿香出去了。??从此,阿丁和阿香的来往少了。这引起全校人员的极大兴趣。阿丁急性子,闷得直跳,却一时没了主张。人们见到的多半是阿香一个人来去,身边少了阿丁。有时,人们见到她拉着脸到办公室去,又笑着从办公室里出来。人人皆不明白阿香与阿丁究竟在唱哪一出戏。??一月后的一日晚上,阿丁敲响了孟松的门。其实,就是阿丁不亲自上门,孟松也计划在这两天找他谈话的。孟松已觉察到自己这个学生眼中的杀机。果然,阿丁一坐下就嚷:??“我不要阿香了!”??孟松一惊:“你是说……”??阿丁吼道:“我不要她了,这个臭婊子!”??孟松面色不悦:“阿丁,在学校里不能这样说话!”??“呸!”阿丁一跺脚,腾地站了起来。??“你找我……”??“我来是要告诉你,孟老师,我要杀了她,除非……她明天就嫁给我!”??“坐下来,阿丁,坐下来,听我说。”孟松耐住性子,递了杯茶水上去。阿丁坐下了,头歪在一边。??“听我说,恋爱这事,对你来说,是不是早了一点儿?退一万步来说,也是两厢情愿的事啊!”??“她吃了我那么多东西,就这么了了?”阿丁气急败坏地叫道。??孟松差点将口中茶水给喷了出来。他忍住笑,说:“你太小,还不懂人情世故,你想想,你杀了阿香又有什么作用?”??“哼,反正不能便宜了她!”??“阿丁,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到死这份上还远着呢。你应该多花点心思来学习。”??“我当家的都没劝我学习,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好,好,就算你不想念书也罢,可阿香却不一定不想念书啊!你如此对她,算什么呢?你杀了她,就算你喜欢她吗?你得到什么了呢?杀人是要偿命的。”??阿丁白眼一翻:“我还没杀她,偿什么命?”??孟松想笑,却笑不出来。??“还有,你不替我们做老师的和阿香着想,也该替你父母想想啊,他们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有什么差错,不气死他们才怪呢。”??“……”??“你还小,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就算阿香不喜欢你了,你也犯不着要她的命啊!以后还可以找嘛。你这样做,对谁都没好处。”??阿丁低了头,不作声色。孟松以为自己的话有了结果,心上一喜,便调动所有本事,从各个角度劝解阿丁,希望他能清醒过来。??阿丁出门时,头也没回。孟松拍拍他肩头说:“阿丁,听老师的话没错,回去好好休息,往开处想。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孟松如赦般透了口气。他拿了老婆赢钱时买的那瓶红葡萄酒,倒了一杯,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5,认认真真地备起课来。阿木镇这地方上,孟松教书的水平是极有好名声的。只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啊。??当几声惨叫传来,孟松才知道阿香完了,阿丁也完了。他冲到教室,就像夜游。他要不是在慌乱中碰到了桌子,他想自己是会栽倒下去的。??阿丁第二天就被抓获。??后来,孟松从当晚目击者口中得知一个大致情景:阿丁神态异样地在操场里转了几圈后,突然跑到街上。他到街上干什么去了,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看到他在女生宿舍外边叫阿香出来,口气也很正常。阿香心里虽怕,但还是出去了。两人没说什么就朝教室走去,很久了,才听到阿香的惨叫……??“阿香,你明白我叫你出来干什么吗?”阿丁反手关上教室门,用桌子顶上,问阿香。??阿香道:“不,不知道……”??“你是我老婆,你知道不?”??“……”??阿丁猛地将阿香按倒在地,阿香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阿丁撕开阿香内衣,将身体压在了阿香身上。??事情完了。羞辱难当的阿香幽幽地哭了起来。阿丁啪地将一把水果刀拍在桌子上。阿香吓得哭不出来了。阿丁走上去,一把抱住瑟瑟发抖的阿香。阿香厌憎地别开头。阿丁一肚子火窜,厉声道:“今天晚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跟不跟我?”??阿香气儿细细地说了几句,阿丁没听清。??“说,跟不跟?”??“我……”阿香想逃开,阿丁轻轻一揽就把她给拉了回来。??“说!不说老子今天就吃了你!”??阿香惊恐莫名,又哭了起来。??“跟不跟?”阿丁气得话也变调了。??阿香欲往外冲,照样是被阿丁轻而易举地扯了回来。??“跟不跟?”??阿香拗不过阿丁,是可怜的羔羊了。阿丁揪住她头发,她顿觉痛彻肺腑。她偏过头就狠狠地咬住阿丁肩膀。阿丁大惊,松了手,刀却朝阿香脸上砍去。阿香受伤,本能地往桌下钻,阿丁扑上去,照左胸一捅一拉……??这是孟松日后从阿香紊乱不齐的衣服上理出的具体情节。当然也只是属于他个人的猜测。阿香是无法回答生者的疑问了,而阿丁,对此的经过也缄口不语。??阿丁被押解回阿木镇的时候,孟松见到了他,他也发现了孟松。孟松满怀哀怜和苦痛地望着五花大绑的阿丁,阿丁却回以凶狠到几乎残忍的目光,令孟松不寒而栗。更使孟松惊颤的,是阿丁甩来的一句话:“你是老师,可是你却没有阻止我,你要负责!”??孟松懵了,在场的人也懵。??阿丁还欲说什么,却被武警一推,就过去了。??阿丁这番话,使孟松日见一日地消瘦下去。??阿丁被判处死刑,但必须到十八岁方能执行枪决。两年,对阿丁和孟松来说,一个是不如眨眼工夫,另一个则远远胜过二十年,乃至一千年一万年……??孟松艰难地欠起身来,眼睛呆呆地盯着破敝的土墙。光彩浮掠的明星艳影慢慢地舞蹈起来,金属般的音乐匝匝而起;后面拖着一群屁股乱扭、神态麻木、步履轻佻的牛仔,将肉感和疯狂的节奏宣泄得失去了理性。一股红雾在混沌的空气里恣肆蔓延,艳星在雾中蛇一样出没。沙质的歌声,带血的音乐,溅了他一身。这一生他将难以明白这群年青人千般爱万般恨,却不知道为何而爱恨的刺激。??雾一样的月光洒满了你的心灵??我月光一样的忧伤??走不出你雾样的夜晚??女人酣战而归,钻进她耳朵的常是如此的诗句。牌桌上少不得乌烟瘴气,至于月光和心灵,死烂脸的女人只会恶毒地哂笑:“诗人?我看是尸人还恰当一些!”他皮肉精血在老婆的“长城”上没有了生气,明显的是活着的尸人了。??孟松是想成为一名诗人的,但女人耻他没那天份。 #p#副标题#e#??现在成了一名小商人,女人嘲他连钱也数不清楚。??雾一样的月光洒满了你的心灵??我月光一样的忧伤??走不出你雾一样的夜晚??他轻言吟着,如品一杯陈年老窖。个中香醇与苦辣在他内腑深处汹涌着,交揉着。其实,面对一封置他于精神绝途的信,如此毫无意义的诗吟是扶不起他的。??他看到了火光中慢慢焚毁的信封,里面跳出一张年青的脸。他立即放弃了诗歌,那年青人的脸缓缓地念出字来:??“……别害怕,你这个该挨刀砍脑壳的人。你他妈是个好人,蠢极了的好人。但你不配做我的老师,我也不配做你的学生,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十八岁是什么意思?姓孟的,这点你比我清楚,两年前你比我更清楚,因为我的确不知道什么是法律,不知道……我他妈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是法律。”??“我要死了,判决书已经下来了。姓孟的,你这个不争气的学生就要去见阎王爷了,你该高兴该心安理得了吧?每个人都恨我咒骂我,吐我的口水踢我的肚子,就连阿香死之前也没一句好话给我,我还算什么人?你是我老师,我那个糟透了的老爹对我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好,好,我认了,你是我的老师,我他妈的爹一样的老师。可是,你肚子里的下水你清楚,我也清楚,我死了比我活着更让你难受,是不是?你在班上表扬我的作文写得不错,那时我以为你真是天使呢。后来,你把我撂在一边,不再提我的作文,而只提阿香,夸她的文章就跟她的名字她的人一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白,阿香也明白。要是阿香不告诉我,我真还蒙在鼓里。”??“你老成天想扬名,想出人头地,到头来又怎么样?连一个阿香你都保护不了,你算什么人才?姓孟的,我问你,你凭什么喜欢阿香?阿香凭什么又喜欢你?阿香说你不敢公开爱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跟她搞?你这个孬种!阿香那天晚上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想除了杀掉她,别无他法!”??“可惜我没来得及找你,你这该死的!”??“我快死了,想多说些什么都是废话。孟老师,亲爱的孟老师,阿香没了,你怎么个说法呢?”??“……”孟松倒了下去。音乐和舞蹈,灯光和红雾都消隐得无影无踪。他再也没有起过床。老婆照旧出去砌“长城”,回来熬药给他喝。他看见阿香推开房门进来,后面跟着阿丁,两人来告诉他说他们业已成婚。老婆常引一个郎中来,可这尖瘦的郎中拿他的病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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