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 兴 昌 烟 馆 小 记

2011-08-22 08:38 | 作者:嵩云樵子 | 散文吧首发

在洪江古商城的“七冲八街九条巷”中,余家冲是最偏僻、最狭窄、最弯曲的一条冲。它座落在古商城的最北边,沿山势走向蜿蜒而进,直通老鸦坡山脚。“冲”的两边则是一些高大厚重、灰墙黑瓦建筑而成的窨子屋,斑驳陆离,頹唐剥脱,苔藓漫生;嵌满铁钉的大门,锈迹斑斑,印痕累累,破旧残缺。大门上的檐屋,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陈旧不堪。地面是青石板铺就,錾有条槽,弯弯曲曲,蚀磨痕生。

这里虽然偏僻,但路网如织,四通八达,上接雄溪路,下连沅江路,左通龙船冲,右往大佛寺。这里冲巷互通,蜿蜒曲折,深遂幽静。别看它偏僻狭窄,但它却是洪江有名的一条“冲”,在旧时也叫“烟花柳巷一条冲”,是很繁华和热闹的。前不久,网上针对洪江古商城以“烟花市井城”为主题,重点推介以忠义镖局、绍兴班(青楼)、福兴昌烟馆等为代表的特色旅游景点,并因这些景点涉及青楼和烟馆而引发了多方争议,就是指的这条“冲”。为真实地感受一下旧时那些吸食鸦片者的情景,了解一下烟馆在历史上的发展轨迹及作用,我在八月一个周末的上午,冒着淫淫的细,来到了余家冲,随意跟着一个旅游参覌的团体,走进了洪江旧时最有名也是现实保存最完好的一“褔兴昌”烟馆。

福兴昌烟馆位于余家冲进冲不远处,是一橦一进兩层,双重大门的窨子屋,高大厚重,彰显贵气。门楣上悬挂着写有笔飞凤舞“福兴昌”三个大字的牌匾;其上的檐屋,翘角飞檐,陈旧残缺。烟馆地势较高。砌有石级台阶,四周“封火墙”相围,两侧墙体为马头山墙。灰色的大门墙体既是院墙又是照壁,斑斑驳驳,夹杂剥落,上书一个由龙、凤组成的“福”字。天井下置有一太平缸,上刻有罂粟和“寿”字,喻意“福寿高(膏)”,为福兴昌特有的广告语。随着流动的人群,听着年轻女导游清脆优雅的解说,瞧着整修如旧的烟馆內的各种设施及用具,我好像走进了历史的时空,触摸着那逝去岁月的脉博,好像对福兴昌烟馆的存在及作用有了一絲明了和清晰。

福兴昌烟馆始建于清朝嘉庆二年(1797年),是洪江清代高级鸦片馆之一。清代时,福兴昌烟馆内宽敞明亮、设备考究、服务周到,有“一进二三堂,床铺四五张,烟灯六七盏,八九十杆枪”之说。烟馆布置得十分富丽堂皇,烟榻是雕花的大床,还有红木大床的,有桌子椅子,供烟客坐着聊天;并备有点心、茶具、时令鲜果;这里的烟具更是考究,烟灯烟扦和一切小零件都是用上等白铜制成,少数还有银制的,烟枪更是精制而名贵,甚至有翡翠、玛瑙、钻石、金银、象牙等珍贵材料制成的。

根据女导游的有关介绍,早年清政府大开烟禁,实行“寓禁于征”的政策,川、滇、黔三省在洪江公开合法经营烟土(鸦片)生意的有二、三十家。在烟土泛滥的情况下,吸食鸦片成为有些人的嗜好,也有些人把它作为交际应酬的手段。为了满足这些消费者的需要,出现了一个个为烟民提供场地和服务的烟馆。正如民国二十四年(1935)二月十日长沙《大公报》“如此洪江”一文记载:“洪江有烟馆二百零六家,吸食鸦片者二万余人,占总人口十分之六七”。期间,在洪江开设烟馆,设庄立号著称者有福兴昌、怡兴昌、公和长、鸿懋等家,大都为黔籍及湘宝籍客商所有,资本雄厚,官商勾结,利市三倍,盛扱一时。当时洪江也曾有“江西帮的洪油,湖北帮的木材,湘宝帮的鸦片烟”的三大行列之称呼。

从清政府的“寓禁于征”开始,到咸丰五年(1855年)清政府为避物议,釆取掩人耳目的手法,将鸦片命名土药列入药类课税,并在洪江正式设立“厘金局”,专事鸦片税的征收。这也是鸦片烟大量进入洪江的首盛时期,开始形成与油木鼎立的三大行列之一。据贵州军阀袁祖铭所属“筹饷局”局长谢赓梅在《贵州烟毒流行回忆录》中称:“洪江鸦片市场竟为贵州帮所左右。光绪三十年前后,这些运销商无不利市三倍。贵州会馆即当时烟帮所建。这三十年中,每年运销高达三万担左右,寻常年份亦在一万五,六千担之间”。又据有关记载,民国十五年(1926年)贵州军阀周西城接管黔政以后,标新立异,以建设地方事业为名,改鸦片税为“禁烟罚金”,每担从民国初期的八十银元增加到一百六十银元,平均每年经洪江分运的鸦片烟就高达三万担左右,贵州军阀仅湘西一角每年可捞到近五百万银元的收入。

在《宝庆的特商》一文中,也曾有这样的记载,“从贵州到宝庆,每担鸦片要征附税五百三十八元,约占烟价全額百分之四十五”。洪江贵州会馆设有特税局,专管鸦片税的征收。鸦片提运前必須过磅纳税,每千两包装两个木箱,贴上特制的印花作为已税标记,木箱外贴“第四路军总指挥部长条谨封”。并且集中交易、集中堆存、集中护运,这也是防止偷漏税收的一种严密措施。应纳税款在洪江只交50%,余半在宝庆付清。洪江缴纳的税款约占全省鸦片税的45%,如果加上宝庆应交的半数,其点数达全省的90%以上。故历代统治者在军阀混战和割据中,均借鸦片烟强征暴敛,以供军亊之需要,而洪江则处于不可忽视的位置,为湘黔军队必争之地。

由于运销鸦片和开设烟馆获利颇丰,故要求开设烟馆者盛众。当时开设烟馆,只要向官府或市政当局交纳了“烟灯捐”和“烟膏捐”,就可以发给执照,正式营业,最多时曾发展到50多家。这些烟馆大多数是小本经营,规模不大,分布在松林码头、大码头、宋家码头一带比较多。烟馆的房屋狭小,设备简陋,主要设施有床褥、烟枪、烟斗、烟灯、烟盘和茶壶等。有的烟馆门口挂红灯笼作为招牌,有的在灯笼上写着“小洞天”三个字(意即是神仙过日子的好地方),以招揽烟客。像福兴昌这样的烟馆则为当时的达官贵人、豪门巨贾、商家大户等常顾和留连。

从女导游的解说和馆内木板壁上的宣传墙纸上,我们还知道了烟馆供应的鸦片,是由老板从烟商那里买来生膏(生膏有剧毒),然后熬制成烟膏。并且,熬制烟膏时很有讲究,必须用铜锅,要掌握好火候,呈深浓度流体时,冷却后装入容器即可供人吸用。吸用者需要多少,由老板给你送来,如要人“打炮子”(做成一颗颗烟丸子),有人帮你打,但必须付给一定的小费。这些烟馆里的吸食者以行商、市民和游手好闲者居多。有钱的商人、有身份一点的市民为了贪图舒适享受,愿意多花点钱,到条件比较好一些的大烟馆去。有些大商号、公馆专门备有一间布置豪华的房间,内设烟塌,专供来往经营的贵宾作应酬招待时享用。有些富商大贾为了抬高自己身价,讲排场,摆阔气,在自家也设有烟塌。据说洪江巨商刘永泰,他有一根烟枪,雕龙画凤,还镶嵌有金银珠宝,十分精美,价值在三千银元以上。

如今,福兴昌烟馆陈列了不少晚清和民国时期的烟枪、烟灯和烟具;油黒发亮的木板壁上张贴着一些老上海的卷烟广告,上面的时髦女郎搔首弄姿,頋盼生媚;烟馆中堂壁上则悬挂着“张果老倒骑毛驴”以及善财童子的条幅国画,两边则是一幅行书对联:福临福地福缘广结,财入财门财運亨通,横批是用篆书写就的“祥云彭寿”。两边黝暗的板壁上张贴着“洪江的烟馆业”和“烟土的熬制工序”宣传墙纸。此刻,还有演员模仿吸食鸦片后萎靡不振的场景,又见演员将长长的烟枪当成教鞭,慷慨激昂向游客痛陈鸦片之害、毒祸之猛。对此,在场的游客无不耸然动容,悚然而惊。自福兴昌烟馆开辟成景点后,便引来不少非议。“烟馆重新开放,是不是给吸毒这种丑恶现象呐喊张目?”洪江区旅游局负责人曾这样解释,这是一个具有反面教材意义的景点,而不是烟馆重新开张,况且旅游局要求导游在讲解时,必须向游客说明鸦片误国的往事,让“抵制毒品”深入人心。

烟馆內演员的表演结束后,在相机、摄像机不间断拍摄的闪光灯中,这一拨旅游参观团队结束了在福兴昌烟馆的参观,在女导游的带领下前往下一个景点一“荷凤院(青楼)”参覌,頓时烟馆內便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了我、表演的男演员及女解说员等三人。趁此机会,我向男演员问道:“为什么洪江的鸦片这么多?”男演员回答我道:“这是洪江的水路带来的。”于是我恍然大悟,感谢了男演员的回答。这时,女解说员也热情地给我介绍了水路给洪江带来的便利和快捷。对此,我一并给予了感谢。

当然,我也知道了在商品经济尚未发达的过去,特别是在铁路和公路运输还未畅达的时候,洪江由于得天独厚的两条河流-沅水、巫水,便在长达几百年的历史岁月里,形成了它独特“沿水经济”的发展及优势。一时间,洪江“扼西南之咽喉而控七时”,以集散洪油、木材、鸦片、白腊而名扬一时,发展成西南商业都会。当时,全国十八个省,二十四个州、府,八十多个县在此设立了商业会馆,“五府十八帮”蜂拥而至,获得了“小南京”的美称。时至今日,还遗留有六十余家旧烟馆作为见证。

这时,又有一个旅游参观团队来到了烟馆,我赶紧匆匆告辞了俩位热情的工作人員,走上了归家的路程。回到家里,我查阅了由区工商联撰写的《旧时代的洪江特商业》一文,对明清时期鸦片大量进出洪江的历史及途径大致有了一个了解:

洪江是滇黔鸦片的主要集散地,其出入路径各有两条主要运输线。入境:一是从贵阳以骡马驮运至镇远装船,入潕水经新晃、芷江、黔城到达洪江;二是从贵阳驮运至麻江的下司装船,入清水江经剑河、锦屏、瓮洞、托口、黔城以达洪江;输入多以后者为主要运输线。贵州木船叫苗船,每船载运数十担。因沿途山高水险,盗匪出沒无常,必須结帮航行,雇请当地驻军武装护送,湘黔两军在两省交界地交接。烟帮苗船最多时达二百余艘,形成百舸争流,荫蔽江河的壮观情景。到洪后将鸦片统一存公棧,棧设贵州、长沙、江西、陕西、福建、宝庆各会馆,分商号堆码,武装看守,不准私自提运,但可派人管理。

出境:一是洪江用木帆船装载,沿沅水经辰溪、沅陵达常徳改轮船历洞庭入长江,以抵武汉及长江流域各埠;二是在洪江雇人力肩挑,越峰山(前期经武岗,后期改龙船塘、宝窑、草寨)经洞口至宝庆,再分别运往茶陵、汝城、长沙,以销往粵赣及长江流域。同入境一样,鸦片出境同样由洪江武裝护送至洞口与宝庆派来的军队交接,在洞口纳税后再由驻防宝庆的军队护送各地。洪江运输队回程必运银详(每担1500块),附带布匹百貨,故运出称烟帮,运入称银帮,每年四、五帮次,每帮次上千担多至数千担,武裝护送,浩浩荡荡,蔚为大覌。日行六、七十里,沿途尽是崇山峻岭,人烟稀少,为防盗匪出沒,必須定时歇宿,入晚警戒森严。运输劳力,绝大部分为双峰、邵阳的贫苦农民,千里跋涉,谋求温饱。这些挑夫,闲时赊住旅店,行时还债起程,为昔日洪江增加了不少流动人口。

时光荏冉,沧海桑田。转眼间上百年的时间一瞬而过,但清王朝和民国时军阀纵容烟毒泛滥成灾,对国家和民众造成的深重危害,以及制造的众多人间悲剧,却是擢发难数,韾竹难书!直到1949年10月,洪江解放后不久,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开展了声势浩大的禁烟运动,对全区民众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宣传教育,沒收、烧毁了大量烟土、烟具,严惩了贩毒烟犯,使得泛滥多年的鸦片业,彻底结束了它的罪恶历史。

上为褔兴昌烟馆小记,谨留存记之。

嵩云樵子

二0一一年八月九日於洪江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