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昏

2011-08-12 19:47 | 作者:尔承 | 散文吧首发

蚀啦——蚀啦——蚀啦——蚀啦——蚀啦——

沿街梧桐树上的蝉鸣使本来就心情郁闷的钱老师更加黯然神伤。走出满盘皆绿冷气却开得十足的证券交易所,外面的热浪立刻将他裹挟。因为天热加上心烦,他已经有几没睡好觉了,眼见股市跌成这样,今晚看来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路过菜场,钱老师买了条鱼和一瓶白酒回去,草草拾掇了,晚上自斟自饮,借酒浇愁。财神爷啊,您老人家也来用一点吧,您怎么就不能庇佑庇佑我呢?钱老师想。唉!“上下交征利则国危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河泥。罢,罢,自己既然归属河泥,还是死了发财的心,开学了,去学校教书,吸点河水过日子算喽,也免得隔壁绰号叫小头的打桩模子(站在银行门口倒换外币、国债的)再笑自己:钱老师——钱老输!

半瓶闷酒下肚,钱老师渐觉昏沉,伏桌欲睡。忽见一只大黑猫,“呜呜”地来吃他盘子里剩下的鱼,钱老师伸手去打,谁知那黑猫跳下桌子,着地竟变得硕大如虎,对着钱老师探爪咆哮,骇得他魂飞魄散,正在危急时刻,只听一声威喝:“孽畜放肆!”那黑虎立刻收敛爪牙,俯首贴耳的匍伏在地。钱老师惊魂未定,已见一个披着道袍的干巴老头站在面前,向他呵呵笑道:“你不必惊慌,此虎是我坐骑,并不伤人。”钱老师惊问老头是谁,老头答道:“贫道就是当今第一受世人敬仰的赵公明是也。”钱老师听了先是一喜,心想自己在暑假里为了“创收”费尽周折,一无所获,反而蚀本,适才还恨自己姓钱却偏和钱无缘,正在穷极,财神爷却找上门来了。但是钱老师因为经常被“斩”,对社会上的尔虞我诈已如惊弓之,吃一堑长一智,现在难免心生疑惑,就单刀直入地问老头:“你莫不是那骑老虎的申公豹吧?想来冒充财神骗我?我现在身无分文,你还是走吧。”老头听了也不生气,拈须一笑,对钱老师说:“你也真拎不清,申公豹当初欲保成汤灭武王,被元始天尊命黄巾力士以玉如意捉了,拿去填了北海眼,如何能来冒充?况且他骑的是一般的大兴老虎,而我骑的乃是正宗黑虎,这你也见了,若还不信,请看名片。”说着从袍袖中掏出一张香水名片来给钱老师看,钱老师接过名片,见上面果然清清楚楚印着——

金龙如意正一龙虎玄坛真君之神

赵公明

地址:峨嵋山罗浮洞手机:188888888

账号:天书鬼画符看不懂难查出无讹

这下不由钱老师不信,心想若要再不相信就是自己拎不清了,于是连忙对财神弯腰施礼。财神受了礼,对他说道:“如今天下人都希望我保佑他们发财,但是发了财却只顾自己享乐,少有人侍奉我香火,就是当初许了愿的,过后也多赖了,弄得我的日子也愈过愈清淡了,所谓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因此也想搞点“经济效益”。今日难得你一片至诚,不似世人缺乏信义,今晚又奉我鱼酒,我既享受了你的鱼酒,岂能不报?再说你求富,贫道也欲脱贫;你姓钱,我是财神;钱财,钱财,本是一家,因此特地前来教你一项生意。你不必疑惑,只要答应我的分成条件,按我教你的去做,定可坐收源源厚利。怎么样?”

钱老师心中狂喜,真是物极必反,自己要否极泰来了!赶忙问财神怎么个弄法,财神咳了两声,接着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我先需订个君子协定,名正言顺成立一个【赵(造)钱无限公司】,我你分任公司正副经理兼【钱财开发部】正副部长。至于发财的具体办法嘛,我先与你竖向沟通,再靠你去横向联系。天机不可泄漏,你附耳过来。”钱老师连忙附耳过去,财神如此这般教了一通,钱老师听了连声叫好叫妙。财神诡谲一笑说:“这用你们人间的话也叫作事在人为呀。至于分成条件,我只要你第一次的全部收益为我镀个金身,也就足矣。我毕竟是仙界,封神榜上有名,觉悟比你高,不会与尔凡夫俗子斤斤计较。以后源源万利,都归你了,我再不下界相扰。”

钱老师欢喜得一个劲道谢。财神拿了桌上小半瓶酒收入袖中,跨上虎背,回头叮嘱:“我也只是为保佑天下人发财,搞点有偿服务而已,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所以你切记封口!我刚才教你之事,你不可怠慢,效率就是金钱,否则夜长多,办法被人家想得去了。你赶紧去按我说的做,我当暗中遣神助你。”钱老师再三表示一切遵嘱照办,请财神老人家放心。一阵清风拂过,财神骑着黑虎倏忽无影了。

钱老师兴奋不已,连夜把窗台上花盆里的花都拔了,将烂泥倒在一处,又去附近小菜场里拾了一把乡下人捆菜缚鸡脚的稻草回来,和烂泥掺揉在一起。又调了五彩颜料,然后开始又堆又捏又涂又抹,弄得房内一片狼籍。居然还很顺手,折腾到红日三竿,一尊骑着老虎的神像塑成了,钱老师自己仔细一瞧,竟和昨晚上看见的财神爷十分相象;他想自己既没有学过捏面人又没有学过彩绘,怎么会有这样的能耐呢?转念一想,财神说过会暗中遣神助他,书上说的“鬼斧神工”,这就是了。当下又拿了几根晾衣服的竹竿,找了几段铅丝,卷了床上蓆子,一起绑在老爷车后面的书包架上,蹬车来到街心花园,不大功夫,就用竹竿蓆子搭了一个寮棚,来往行人见了,以为他要卖西瓜或卖桔子水,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钱老师搭好寮棚,又飞身上车,蹬回家里,打开箱子,把里面衣服被单之类扔在床上,然后拿了一把凿子,看着箱子,有些不舍,犹豫了一会,还是狠狠心,在箱子盖上凿出一条狭长的塞钱口子。又找了一张红纸,裁成两张,用毛笔蘸了墨汁,在一张上面大书“财神赵公明之位”,另一张上写了“瞻礼费塞入此箱,多多益善,神明保佑,有求必应,发财发财”等数行较小的字,候墨汁干了,卷起来掖在怀里,拿了一瓶白胶装进裤袋,最后一手小心翼翼抱了泥神,一手拎了空箱子,再去街心花园的寮棚里,先把泥神南面放了,箱子放在神像面前,又把两张红纸分别在神像前和箱子上用白胶贴好了,这才喘了一口气,立在一旁观动静。

不一会就有三三两两行人被吸引而来,走近寮棚,一看是财神爷神位,个个纳头便拜,人人慷慨解囊,这些人礼毕出去,通过“信息传递”,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都知道这里有财神可拜,一时间地无分东西南北,人无分男女老幼,各种牌号的轿车、摩托,达官显贵、商贾工匠、名媛淑女、学究书童、农夫村妇、卖茶盐蛋的老妈妈、售洋泡泡的老爷爷,一起涌到街心花园。再看街心花园,就象饴糖招了蚂蚁,密密麻麻重重叠叠都是人都是车,塞得水泄不通。人们挤到寮棚跟前,全不顾身上服饰光鲜,争先恐后,拜倒在尘埃。附近急切又没有香烛可买,人们就把整包整条的好香烟点着了当香烧,抢着把一张张一叠叠的钞票朝钱老师的箱子里塞,钱老师心头怦怦乱跳,激动得都要死过去了。他暗叫自己镇定、镇定,可是眼前的情景又叫他感动得要死:一个坐高级进口轿车来的十分富态的秃顶,随从前呼后拥,看样子是个大官,拜财神爷的时候张嘴闭眼,最最虔诚,而且出手也最大,把一厚叠钞票塞进箱子里去了,那派头简直就是在和财神爷“经济合作”······

直到天漆漆黑,人才算散光,钱老师扛起沉甸甸的箱子回到家里,关窗闭户下了帘,开箱一看,好家伙,满满一箱钞票,不知有几多万元!钱老师看着眼前的钞票,想起昨日的酸楚困窘,钱啊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是吃力不赚钱,赚钱不吃力。正在手舞足蹈,一阵轻风,财神骑着黑虎已来到面前,钱老师本能地把钱箱盖了,慌得一屁股坐在上面,问财神:你要干啥?你要干啥?财神对他说:“怎么样?贫道没有诳你吧?才第一天,钱箱就满了。现在你该依约为我贴金身了吧?”

钱老师想钱才到手还没捂热,就要给这老头,心里老大不愿意;心念一动,才想到这里,就见黑虎狰狞地对他把牙一呲,他猛然想起以前看旧小说里曾有“暗室欺心,神目如电”的话,心中惧怕,觉得神明是不可欺的,赶忙对财神说:您老人家放宽心,明天我就去办,给您贴厚厚的一身金,管保您老都嫌热,捂出了痱子可别怪我。不过以后的钱可是说好的都归我了······财神笑道:“那当然,那当然。我说话是算数的。”又命钱老师站起来让到一边,财神捋袖弯腰开了箱盖,用两手抓了一小堆钞票放地上,又向钱老师索纸笔,画了一串他名片上的账号,往钞票堆上一扔,钞票化为青烟。钱老师不解其意,看着心痛。财神告诉他:“我部下四个正神招宝天尊萧升、纳珍天尊曹宝、招财使者陈九公、利市仙官姚少司,平时跟我四海三江地奔走,吃辛吃苦,没油没盐的,总算难得“进点分”,刚才给每人发了一个红包聊充茶钱,你昨天夜里塑像时我遣他们助你,想来你也拎得清的,算是一点回扣吧。贫道久已想买一匹金钱豹,替换坐下黑虎;所需钱款,也在里面了。你且不要眼红,你买名牌轿车,也是指日可待。老爷破旧的自行车,可以丢掉了。”说罢,喜孜孜地跨虎而去。

第二天钱老师遵照协议,尽箱子里的钱兑换了金子,请个金匠溶了,自己在一旁指点,叫金匠给财神像厚厚地镀了金身,连黑虎身上也薄薄地贴了许多金片,看上去金钱豹模样。忙到晚上,总算完成:一尊财神像,金碧辉煌;一匹金钱豹,威猛无敌。钱老师打发了匠人,回到家里,想到明天人们发现财神像重塑金身,大放灵光,大家来瞻礼贡献,一定盛况空前。自己想钱一场,总算是苍天不负苦心人;神明庇佑,没有白白奔波蚀劳;从此可以坐收万利,以后在隔壁小头辈面前也可高视阔步,扬眉吐气了。真是越想越开心,开心之余,他毕竟是有文化知识的人,晓得“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的道理,想到将来要捐一笔钱款,赞助学校的教育事业。又为自己的这种精神所感动,觉得自己将来这样做了一定也能成为什么协的委员。

正在浮想联翩思绪万千,一阵冷风,吹得钱老师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见一个老头赤裸着身子,牵着头萎灶猫似的黑虎,站在他的面前。钱老师以为自己吉人天相,运交神仙了,这不,赤膊大仙又降临寒舍了;正要招呼,那老头倒先开口了,用沙哑的嗓音说:“只怨你粗心大意,不知防范,白天为我贴金时被几个盗贼窥见,晚上你又不加看守,几个盗贼来把我身上金子尽数刮去。我不但未能得个金身,反而连油彩都被剥落,弄得不成形状,连坐下黑虎也在劫难逃,遭刮剥成这般模样了。”钱老师大惊失色,问:你到底是谁?老头悲声答道:“你不认识贫道了?我乃赵公明啊。如今我既坏了形象,暂无颜面见下界众生,今夜就回峨嵋山罗浮洞去将息。我们合办公司一场,故特来与你辞行,只是可怜你也发财不成了。”钱老师听了这番话,如同从彩云间跌落在烂泥滩,再想细问,老头早已没了踪影。

钱老师还不死心,开门出去,见天已微明,也忘了蹬老爷车,撒腿朝街心花园狂奔。上气不接下气奔到那里,只见好些人围着寮棚议论纷纷;一个高颧脸的大嫂和一个阔嘴大妈在鄙夷地说:“哼!哪有这种样子的财神?嗤!穷神倒蛮像的。”三五个膀大腰粗满脸横肉的人,指手划脚愤怒地叫嚷,说他们前天在这里上当受骗,牺牲了口袋里所有的香烟和钞票,要去告官。钱老师心惊胆颤,钻进寮棚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财神金身,差不多就只剩下一小堆凹凹凸凸的烂泥稻草了。

钱老师一下子泄了气,瘫在地下。还没有回过神来,四面八方许多人朝他涌来,一片声叫着:就是他!就是他!捉骗子!钱老师想逃,可是两腿软软的怎么也迈不动,急得他一面在地上爬一面大叫:这都是财神的主意!你们要告,就去告他吧!那些人不听他的,一窝蜂把他捉去见官。

到了一个大厅里,钱老师吓得不敢抬头,知道上面就是审他的大人。只听大人威严地喝问:“你老实交待,如何搞迷信活动,骗取钱财的?赃款现在何处?!”钱老师想到钱都换了金子贴在财神身上,又都被盗贼刮去了,盗贼发财,财神又走了干净,自己一分钱没落到反而吃官司,消息传开去以后再怎么为人师表?再怎么出门见人?还要追赃款,心里一急,两眼上翻,不翻则已,一翻之下,认出上面坐着的大人,就是前天在街心花园寮棚里泥像前拜财神最最虔诚,出手也最大方的那个富态秃顶。

钱老师绝望地想,这大人白白贡献投资了那么厚一叠钞票,心里能不火?如今案子落在他手里,岂不要命?想到这里,已经两眼发黑,又听上面大人追问一句:“交出赃款!”钱老师听来如雷贯耳。周围无数自称受骗上当、捉他来的人也一起对着他伸手大叫:交出赃款!赃款!款!······这声音象串串炸雷,把钱老师震得头痛欲裂,站立不稳,晕晕糊糊地觉得已经身处呼啸疾驰的警车中了,急得钱老师拼命挣扎,却又如身子躺在棉花堆里。

“······醒了······醒了。”

“······酒······酒精。”

“······中暑······热。”

“······高烧。”

“昏······"

这些远近飘忽的话钱老师倒感到莫名其妙,他努力睁眼,想看什么人在说。

开始的时候眼前一片昏黄,什么也看不清,渐渐地,恍忽看见几个戴白帽白口罩的头脸,白帽子上还有个红十字。

······红十字?钱老师努力地想。终于,钱老师明白自己不是在警车上,而是躺在救护车里。

他是在热昏里,做了一串梦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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