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早晨

很多时候——无论是煦阳轻漾薄雾的初春，还是烈日截下柳荫的炎夏；不管是秋霜染红枫林的清秋，还是幕雪扯出莹亮的隆冬，我总要想：我有属于我自己的早晨吗？很多时候，想过之后都只是无奈的一笑。

记忆的深处极分明极清楚，每个周末的上午都没闲下。从六点半起床后就开始忙碌，等到轻松下来，不觉己近午后一点。心下茫然了，我的早晨呢？哑然之余才想到：它己交给了车途的奔波和心思的向往。可转念寻思，下午不就属于我自己的吗？一席午睡后，我又习惯性地捧书览读起来，读到兴味处或掩卷闭目，让脑海尽情地浪花飞溅碧波激荡。有时也踱步而走，昂首吟咏……到得神魂归程的时候，夕阳早在天边撒下赤色的金粉，把天空幻显得目摇神醉，万艳竞流。那时我才明白，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书丛里聆听文豪大家的梵音，犹如一股清泉，于胸壑间萦绕不绝。我会心一笑，我怎么会在拥有下午的时光里既轻盈又鼓胀呢！坐于灯下，我不停地想：我的早晨呢？可时间提醒我说：“这不是早晨！这是夜晚！”夜晚！我无言了，时间以它的永逝不返告诉我，“夜晚就是夜晚！它绝不是早晨！”于是，只得振作精神，提笔写写心中的文字。当笔尖流泻下最后一个文字时，四野无声，立时感到倦意袭人。连声呵欠后再看看案头的几页文字，一种莫名的富足感充塞于方寸大的心胸里面……

多少年来，我都以这样的方式过着自己的每一天。我不知道这是富足还是贫穷，是喜悦还是落寞。然而我自己却时常觉察到如果晨露没有朝晖，就不会催艳百花的园地；如果春天仅有和风细雨，而缺少燕转莺啼，那丹青大作就会失去灵性。这样想的时候，“我自己的早晨呢？”这个问题又从心底袅袅升起。那浅浅朦朦的薄烟里又飘出一串文字：别人的早晨呢？为此，我常嫉妒不己。

每个周末的早晨，我都要乖车去城里，沿途的一些风光总会吸引我的注意。

公园门口的一侧，一群老太太和老老头儿穿着绸衣，手上脚上比画着什么。哦，他们是在打太极拳。车子疾驰而过，虽然于我只是一瞥，可我看很清楚，他们面色慈祥，腰身轻轻地左右摇右晃，手上和脚上的动作也是不疾不徐。看得出，他们是那样悠闲，我不免心中一阵不快。他们有的是早晨，可我一心只想那个目的地，日日都有的早晨尽从身边滑过。还来不及思索的时候，不远处的桥上几簇人影又占满我的视野。几对中年夫妇倚在栏边向下俯瞰。其中的一两对走走停停，指指点点。我想，他们或许是在赏玩那澄澈如玉的清清江水吧。他们或许又在规划趁了这江清草碧的佳期出外赏游吧。他们的闲散引得我从心底哀叹。真是风光弄人心潮难覆啊。

到了办事地点，抬眼一眺，城里人影萧索，只有偶尔匆匆的路人；街道两旁的树还只是绰绰的影儿。敲门许久后，那个年轻的脑袋才伸了出来，半眯着睡眼，说：“还是你……”话没说完就半敞开门折身回了卧室。他就是我每周办事要找的人。每次去都是这样：不到等他的人屁股坐起茧来他是不会起床接待的。他有这样充足的睡眠好不令人羡慕。

尽管满肚子的不快，我却只得坐在他的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候着。这期间，眼前飘过一幕幕。

这会儿，女儿该起床了吧。她在做什么呢？我家的窗口面东而开。这会儿她应该搬了她的小凳，坐在窗下，摇头晃脑地读书吧。厨房里传来的砰砰的声音她也全然没有发觉吧。我班的那些孩子们又在做什么呢？平常就听他们说起过，每天早晨他们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靠在床头翻翻书，边拿笔圈圈画画。现在，他们也不例外吧。

每次坐在这里想到这些的时候，嘴角的微笑就会一直荡到心里。一阵甜蜜之后，嫉妒还会盘升而起。在我沿途所看到的人群中，老人、中年，还有青年，不是悠闲就是恋床。生活赋予了我们同样的早晨，而我似乎是从无这一光景。生活如他们一般闲散恬谈还是如我一般忙忙碌碌？我陷入深思，思想仿佛进入了另层境界：老年人习拳于晨，或许他们知道应当攫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生命之晨，把生命延长再延长，可一天终究只有两三个小时是早晨，一年也只有三百六十五个这样的两三个小时啊！中年人赏水于晨，或许他们在前三十年经历了太多太多，累了，想歇会儿。可他们历经了风雨起落，不知有没有沐浴霓虹如绸群鸟万鸣的天籁之音？青年人恋床于晨，不知是不是每天都在重复着“依父”一事。不好说，也不必说。浪头虽还是那些浪头，可所有的浪头都得前仆后继义无反顾的啊。

我知道，我的早晨是和他们有不同的。

我同样喜欢早起的清晨。几番厨房的上下后，我等着曙光的破晓。当阳光的第一缕投进窗来，女儿便翻身起床，捏本书拿了她的小凳，和往常一样来到窗前，饶有兴味地在布满光足的文字间寻找起一天的起航。我只是偷偷地看着她。看她翻书页，听她吟哦般的诵读。在草草的早饭过后，步入教室。莹光灯清辉幽幽，洒满了教室的每个角落。学生陆续进来。含笑瞧了我一眼，便乖觉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然后取出书心无旁鹜地钻了进去。我也只是立于一旁，不惊不扰，心里是彻底般的慰藉。逢到周末，又忙忙地赶到城里借书、看书、抄书，还有疑惑处处的几声相问。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的早晨是这样的么？很多时候，我都要想我所看到的那些人，都要想关于“我自己的早晨”的这件事。想到最后，心里总对自己说：“自己的早晨还得自己过。”“不为别的，只为你张开的帆上个个稚嫩的脸庞，他们迎着喷薄的朝晖笑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