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04 16:15 | 作者:舞余戏墨 | 散文吧首发

在那个巴掌大的村子里,我和红都住在那里,早沐朝露,晚浴炊烟。在同一条东西方向的不怎么宽阔笔直的街道上,他住村西,家临旷野;我住村东,临河而居。在那一年的九月份,我们同时上了一年级,常常地,抱着小板凳,一个村东,一个村西,相向而行,到位于中间主大街的极其简陋的学校上学。

又高又瘦,金鱼眼,脸上长满苍蝇屎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红的叔叔。在我们惧于老师的威严,担心老师的眼珠子瞪出来的时候,红不害怕,再加上红的嗓门音高、粗矿而辽远,就理所当然地跳过海选直接晋级班长了。红很有威信,老师不在的时候,他拿着粗粗的教杆教室里转上几圈,教室里就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但他绝不以权谋私,仗势欺人。红其实很调皮,下课非打即闹,不过都是些游戏,不属于那种欺凌弱小的格斗,和盛气凌人的霸道。一上课就规矩起来,尤其课前的起立达到了登峰造极,一下子就把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了。你看他挺直了腰,鼓着胸,头向上微扬起,胳膊也像参与了使劲般地架起来,有点像跳芭蕾的形象呢,大嘴一张,随着粗、尖、高的声音一冒出,那脸就涨得彤红了,脖子上的青筋绷得像小拇指那般粗,并一直持续到拉着长音喊完“立起——敬礼——坐下——”这声音传到很远,不光别的年级能听到,就连在校外也能听到,扛着锄头下地的老农每每听到这样高亢的声音,像听了义勇军进行曲,霎时增强了斗志。从此,红的嗓子变得更粗更沙哑了,我怀疑是喊起立的缘故,他好像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一直挺羡慕红。在那个从东头能望到西头,从南头能望到北头的巴掌大的村子里,他的家境无疑是最好的:父亲是公办教师,在另一个村子教学,有一个姐姐,叫青,据说是双胞胎,母亲是个高高瘦瘦的老早就盘起鬏的说话吴侬软语的女人,怕踩死蚂蚁似的步履,忧伤的眼神,暖暖的话语。像我这般大生在农村的,大多兄弟姊妹四五个,父母当小狗小猫养活着,会爬时吃过鸡屎,会走时跌得遍体鳞伤,会跑时能看弟妹,紧接着就是做家务了,哪一个受过捧在手心里的娇宠?看到红的母亲对孩子润物细无声的疼,馋地要死。很多人都喜欢红,他热情,活泼、开朗,乐于助人。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洋娃娃的眼睛,透着调皮和可爱,比他叔叔语文老师的金鱼眼好看多了。有一次调位调到跟红同桌,便禁不住地砰然心动,为不失女孩子的矜持,又假装不理他,十岁大的小屁孩竟有这种心思,自己也搞不懂,也挺迷惑。也害他迷惑一天,最终憋不住问我,他哪儿得罪了我。我还装什么呢,不能再装了,毕竟是孩子,便把那种兴奋一股脑儿的倾泻了。这才发现,作假也很痛苦,很让人抑郁的。怪不得红每天都很快乐,很放松,因为红很真实,不空泛。红很聪明,数学不怎么学就能很好,还经常得满分。这让教语文的爸和叔叔很是郁闷:自家的东西怎么就搞不好呢?我却正好相反,语文常得百分,数学里那些讨厌的数字一会儿加在一起,一会儿又减掉,麻烦的很。与红同桌,找找互补的感觉肯定不错,红的叔叔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我不懂了问他,他不会了问我,好像也找到了一点学习的激情。做作业的时候,为了省事、快捷,我抄他的数学,他抄我的语文,互补的结果叫人大跌眼镜,他的语文更差了,我的数学更坏了。

小学在迷迷糊糊中匆匆而过。我和红一同考入镇上的中学,还是同班,他的姐姐青在另一个班,红不再是班长了,嗓子却依然粗哑。后来听青说红的嗓子经常发炎,就一家人陪着到县城医院切除了扁桃体。在农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切除过扁桃体,扁桃体是个什么东西也并不知道,反正就知道红做了一件很时髦的事。羡慕他有扁桃体,也羡慕他能切除扁桃体。孩子们就很想上县城的医院住上几天或做个小手术,被人呵着、护着、伺候着。泥土里滚出来的孩子天生硬实,却偏没有这样的机会。

红与青从来都不一块儿上学、放学。红和男孩子们在前边疯,青在后面瞪着眼、瞥着嘴,很不屑地和女同学说着红在家里自私、淘气、爱显摆之类讨厌的红的话。青的眼睛也很大,真像双胞胎呢。红听见了也不在意,做个鬼脸,笑得更开心。听大人们讲,红的父母不会生育,便抱养了红和青,其实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双胞胎,当然红和青是不知道的,这是大人们私下里咬的舌头。红有时候抱怨自己的名字是跟姐姐的叫错了,红是女孩子的名字不能用在男孩身上,但看得出,他只是说过笑过而已,那抱怨里有快乐、有玩笑、有俏皮,有温暖、有幸福

上了中学的红比小学时更活跃了,长了文化也长了见识而变得更加幽默。他经常在课间讲一些笑话,一些生活中的自己亲历又被他演绎了的笑话,逗得同学们捧腹大笑,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往往别人笑完了,他还没有收住。红上学时经常碰到一位拾粪的大伯,而每次碰到都是大伯老远地充满爱恋和娇宠地喊:“红,上学去呀!”,红就高兴地蹦蹦跳跳:“啊,我上学去了,你拾粪呀!”。有一次,红碰到大伯,大伯正弯腰专心拾一堆好大的牛粪,还没有看到红,红好像又听到大伯的问话就条件反射般大声说:“我上学去了”,把大伯吓一哆嗦,“啊,拾粪,拾粪”。把同学们笑得直淌眼泪,想必是越回味越有意思,上课了还有人笑出声来。上学拾粪的笑话也因此被传说了好一阵子。还有一次,红在路上遇到语文老师,因语文不是很好,见到老师不免紧张。那时候我们喊老师不喊王老师或张老师,教语文的喊语文老师,教数学的喊数学老师,反正教什么就喊什么老师。红见到语文老师一紧张,本来想说语文老师好,出口竟成“语文好“,老师一愣,继而笑了,红也吐吐舌头灰溜溜地跑了。红就是这样,每天都有笑话讲,或许内容已被演绎,情节也被包装,但从这些有声有色的笑话里,我们看到红很阳光的内心。

有一年,电影《少年犯》在我们那里上演,很轰动,特别是主题曲听来催人泪下。影响力不亚于不久后的《少年壮志不言愁》。那时电视机、录音机很少,红不知怎么就学会了,没事就哼哼,连我们这些五音不全的也能哼出那句“妈妈呀……妈妈呀……”的调子了。在一次校办的文艺节目上,红粗矿、高远又略带沙哑的嗓音把这首歌演绎的激扬、悲戚、动情到了极致,泪水伴着掌声长时间的洒在会场上。大家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没有扁桃体并不能影响什么,反而声音也能有这般的磁性,好多同学就扬言将来也要切掉扁桃体。红因此成了校园里的名人,连走路都带着唐老鸭的架势了。有些女生就对红展开攻势,不是暗送秋波就是偷传书信,一度掀起粉丝追捧明星的热潮。红也是凡心肉体,怎禁得住这样的“狂轰滥炸”,终于众里寻她,真的有了一个相好,飘渺在少男少女朦胧的爱意里,成绩也每况愈下了。

初中毕业那年,红就随父农转非了。就是不管成绩好不好,都是城市户口了,找个工作干干,花着国家发的工资,吃着大米、白面,把我们羡慕地肠子都疼。在我到县城上高中的时候,红就招工上了工厂,当了一名让人嫉妒的工人。我们这些转不了非的,在羡慕红的同时,不得不努力啃噬书本,期待能扭转命运,超越父辈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农转非一下,有像红一样的前程。

几年后,听说红的工厂倒闭,红和妻子双双下岗,无奈之下,两人把孩子扔给老人,南下成为打工一族,便听不到红的任何消息了。我想,凭着红的聪慧、开朗和乐观,定能生活的幸福美满。

评论

  • 一滴水:红,很阳光。文中的“我”也很聪慧。本文透过浓浓的生活气息,向我们展示了乡村孩子们的朴素感情和人生追求。文笔流畅,描写真实,平中有奇。奇在——真实地揭示了社会变化的轨迹。好文章。
    回复2011-07-05 17:13
  • 舞余戏墨:回复@一滴水:谢谢一滴水您的点评,您这样夸赞,我有点受宠若惊呢!
    回复2011-07-06 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