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遗事——千年梦境

久别的人

昨夜从梦中醒来，温茶软语三两句。问来世，还有几经相逢？只叹得衣衫满襟。

数十年前，杜府名震江南，杜家是江南大户，上有亲眷在朝中为官，下有子弟出门经商富甲一方，可算得上一方豪霸，往来游走皆是达官显贵，人们也渐渐忘记了此地原来的名字，故而都称它为杜家镇。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焚毁了这一切，从此仿佛人间蒸发了般销声匿迹，杜家镇也陷入了往昔的沉静。这天一位从外地来的柳姓青年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柳云沿着寂静的大道，按照镇上人所说来到了传言中的鬼宅杜府。杜宅位于城东的显赫之地，三十年前邻镇的郑家欢欢喜喜来杜府求亲，夜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泯灭了一切，杜家人也未能幸免，这一场大火烧死了百十多人，官府查不出缘由，最后也不了了之，镇里传言有人看见鬼魂在宅中飘来飘去，阴气森森的。有人说是报应，杜家人多势众，鱼肉乡邻也是难免。住在附近的豪贵也请过道士驱鬼，可是驱鬼驱到一半道士也莫名其妙的死了，是道士法力不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没人说得清。四周的邻里怕恶鬼害人，也陆陆续续搬出了这个地方。在说完这段往事时，知道的人都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怜杜家那位才貌双全的丽娘小姐，就这么葬身火海了”。有的人还顺带说起了杜丽娘小姐抛绣球选夫的事，当年杜家镇方圆百里所有青壮年都来了，那个场面快比得上皇帝出巡了。自从火灾后，又有恶鬼伤人的事情频频传出，人们便不再踏入此地，连接着东城也渐渐衰败了下去，曾经的繁华如烟消云散。站在远处的茶楼上，远远望去若大的府邸静静孤立在那里，破败的阁楼、两条长长的回廊由正厅通向两处别院，远些便隐隐望不到尽头了。楼下有条直通入杜宅的福禄街，街上适宜两辆双辕马车并行，两旁的府邸林立尽显奢华，此时却如空山春雨般杳无声息，周围里弥漫着奇特的香气，吸引着来者，透洒出欲语还羞的倾诉，冥冥的幽静多了种永远说不出的惆怅，似条小蛇缠绕脚腕，仿佛还有一种期待般的欲语难言。当这座府邸渐渐靠近柳云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燃升起在他心底，这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却又那么亲切，就这么杜宅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却已无暇再想其他。杜府大门宽约一丈，高一丈半，两扇胶漆大门，紧紧闭合，门环上隐隐雕琢着花纹，门楣上悬挂着杜府字样的匾额，门前有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因久无人烟，再加上经历多年风雨，这一切早已经破败不堪了。随着“吱呀”的一声响，他用劲推开了沉重的大门，“沙沙”的灰尘从门缝的夹缝中漏下，他用衣袖掸了掸灰尘，大门缓缓向两边靠去，露出了一人大小空隙，他微微侧身钻了进去，杜宅在沉默多年后终于迎来了归人。

在踏进的一霎，柳云莫名的多了种熟悉的感觉，直入眼帘的是一道石屏风，屏风上隐隐浮刻着《富贵图》，屏风后是正堂，占地极大，差不多可以容纳百人同时听学，此刻却已塌陷、破败，隐隐的还有大火焚毁的痕迹，遍地的残砖破瓦，院落里有两棵参天古树立于正堂前左右两侧，丛生的杂草约有半尺来高，掩盖住了地上的碎石瓦砾，两棵古树两侧各有一扇月亮门，门后有两条曲折绕堂的回廊通向院落深处。一曲悠然的古琴声从里面缓缓响起，抚动着他的心弦，与这哀沉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他屏气去凝听时却又重回沉寂，若即若离，像恋人款款深情挽起你的手要去游玩这座宅院，又如情人去耍玩这无限春光，这种奇怪的感觉浮在了他的心中，此刻又多了一些模糊的印象，与这破败的庭院共鸣，淡淡的温情在悄然传递，一种触动，紧步，斜转，绕过厅房，缓步走上回廊，是谁在诉说衷肠？一种期待从灵魂深处泛起，收挽衣袖，去细细嗅去，花香？好像，在哪闻过？一种呼唤，对，是谁在叫我？只有无音的叹息，穿过回廊，游走在耳边，四条走廊将园中的假山所拥抱，西边走廊尽头有一处角门，门板因被烈火焚烧，倒在地上，他径直走了进去，门后又是一番洞天，两条雨花石小路紧紧抱住池塘，延伸到池塘后的阁楼里，急迫的期待似夏日的阵阵雷鸣，又如钱塘潮滚滚潮水撞击着他的心，斜斜的树枝碰歪了他的头冠，杂草、污泥沾污了他的鞋袜，也不管长衫被刮破，三步并作两步，寻声！寻声！随着渐渐走近，琴音越来越来亮，似乎便是从那间阁楼里传来。中间的池塘水草密布，早已看不见流水，只能听见水流涓涓不舍，杂草与幻像彼此交错着，远瞻的阁楼是谁的曾经、往昔？依稀的影像，在雾里、在梦里，穿梭的画面，支离破碎的场景，他看到了小姐游园时的惊鸿一瞥，悠悠梦境的啼血悲鸣。公子的哀伤，决绝，千里奔途赴京赶考，命丧歹人之手。从此，阴阳两隔，小姐惊闻噩耗，以死明志，冷月葬花魂。这一切又是谁上演的故事？但他总是看不清两人的面目，但又觉得这两人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却实在不知道在哪曾经相遇过，当画面悲剧性结尾时，他却莫名的有了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但他的确不知道是为什么。

沿着小径，跨过腐朽的大树，绕过池塘，似乎是一种寻秘，去探寻一件对他感觉很重要的往昔，莫明的兴奋，牵引着他的心，低低的琴音越来越近，似有似无。太阳缓缓西沉，透过错乱的枝叶洒落在草丛里，刺得眼睛有些生疼，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阁楼前，抬眼望去，阁楼约有两层高，楼檐四角成悬钩倒挂，悬角下各挂着一个铜铃，当微风浮动时便会有悦耳的铃声响起，整座阁楼精工细琢，虽久经风雨，但依然给人一种素雅洁净的感觉。阁楼左侧有一条高高曲折的楼梯，此时的梯面的木板已腐朽不堪了，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香味里多了份凝重的感觉，难道这是檀香木？他的心中不禁闪过这样一个疑问，那这个杜家可真算得上富可敌国了。长长的木扶手部分已经歪斜断裂开了，撩袍走上去的每一步都让他分外小心，从脚下传来的吱吱呀呀、刺啦的声音似乎又预示着楼梯快要塌裂，有些梯面已经中间漏空，神秘的琴音紧紧的拽住他向上走去，楼梯尽头的房间里似乎隐藏着一个秘密，少女模糊的面孔渐渐开始清晰，却还是雾里看花般难以捉摸，他不知道，仿佛总有片浓雾挡在了他和少女之间，他只能朦胧的看到她在弹琴，微垂着头儿，十指纤纤，拨动琴弦，那琴音轻盈越发的亮泽，可是不知怎的，一种巨大的悲痛也渐渐临近，是一种下意识的拒绝，是一种强烈的期盼逼迫着他。传说三生石畔有只神笔只要人死后神智未泯，便可写下他后两世最想见的人，来生便会与她命相连，运相牵，掰不开，砍不断。当他站在那扇蛛网密布、厚厚的灰尘堆积的窗棂前，他忽然停住脚步，默默站立，似要做什么艰难的决定，面容痛苦不堪，两只手停在了半空中，他不知道门后会有什么，一段往事似乎要渐渐揭开它神秘的面纱，可是为什么他的双眼已泪水朦朦？心如刀绞般，这到底是怎么了？究竟是为什么？他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用衣袖擦了擦泪水，用力推开了那扇门，两扇门缓缓向两边打开。我的泪水不禁簌簌流下，古琴旁坐着一位白衣素发的女子，一头乌黑的青丝垂下，散发着亮泽，她背朝着我，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到来，素指纤纤拨动琴弦，蒙蒙的月光透过窗口，轻轻的照在她的身上，琴音中浮现出了阳春三月的明媚，让人暖胸怀，那是故人相遇的喜庆，时而拔高万丈如高山仰止，时而如涓涓溪流绕山行，时而似在沉静的湖面上荡舟轻许，时而如黄河破冰东流到海，随即便转入了幽静的山林中，不闻声响。低低的琴音似暴风雨前的静寂，即刻又转入了无限哀伤中，变得急迫，如滚滚惊雷划破天际直落九霄，琴音中无形里迸溅出了悲伤与不屈的抗争。就在这时，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她嘴角微微一笑，随即轻轻拨动剩下的几根弦，有说不尽的悲伤与哀愁，也有着对苍天的怒吼，对命运不公的抗争，还有着凄婉哀伤，有着一份淡淡的坚持，是对归人深切的期盼，岁月匆匆流逝，日复一日，年过一年……琴音在这时戛然而止，静如止水的沉默，没有言语，却胜似千言万语，他想上前一步去看看她的娇颜是否依旧，她微微颤动想要去回头，回头看看那双眼睛，是否还如曾经般真挚？那怀抱是否依旧温暖？可是她又害怕，害怕多少个夜晚醒来的凄凉。这不是梦吧？美的让人心碎。这是真的吗？熟悉的脚步声稳健的踩在心弦。我们怔住了，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动，泪水却止不住的顺着面颊滴落在了地板上……

“梦梅，是你吗？”她脆耳的声音，颤抖的在我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