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坟寺拜诗魂

2008-06-07 15:1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碑刻、石雕,苍柏、茂竹……

这些墓园的标示符,如诗魂撰写的往事,在嵩岳余脉莲花山和汝水旷川蔓延的空气中余音轻绕。这是河南郏县境内一个情思深婉的墓园,葬埋着四川籍的北宋大文学家苏轼、苏辙与其父苏洵衣冠。我在深四月天,和一帮文朋诗友慕名而来在三苏寺大门内的“青山玉瘗”牌坊前驻足。凭吊苏坟,是要先拜谒这个石坊的。幸而在诗人高春林的随笔《一个无上清凉的石坊》里,通读过这个石坊,说是“青山玉瘗”这四个大字是明代政要王尚絅特别临摹苏轼手迹在戒烟戒酒戒色戒荤一段时间后来撰写的,可见其来历真是很虔敬很慎重。不过,能打湿我情愫的乃是左右石柱隶刻苏轼的《狱中示子由》词句:“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独伤神。”睹诗思人,一种渊然以思,爽然而又怅然,莫名其安在的感觉随着扑面的清风雨点缓缓袭来。

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的人生之路似乎永无休止地和“雨”结缘,原因很简单,也就四个字“他不会做官”,他不仅常犯做官的大忌,做人太实在,不能人云亦云顺水推舟,还要死守一项人生信条,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就这样独自清高着也算太平,但他可能又是吃饱了肚子觉得撑的慌,在每天办完公案后不顾身心疲惫,还要坚持把自己工作实践中的切身体会及当下制度存在的某种亟待解决而不能解决的问题寄情于山水融入华绵词章,结果被主张变法的王安石派寻章摘句断章取义冠以讽刺新法中青苗法盐法及朝廷廷水利之难成的罪名,被贬谪黄州,后移汝州。从此,苏轼开始了他在宋朝政坛上几起几落的风雨兼程,他曾出知杭州、颍州,官至礼部、兵部尚书,也曾遭贬徒惠州、儋州。有这样的人生阅历,苏轼的思想寄托就不仅仅是山水春阳湖光秋色了,雨成了他烟波浩渺风片雨丝的人生映像。所以有“晓来雨过,遗踪何在”的痴人痴语,有“殷勤昨夜三经雨,又得浮生一日凉”的颓废,有“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这般悦自然执着人生的情怀,有“忧愁风雨,一般相妨”的彻悟。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爱苏轼!”这是我在一个文化论坛看到的一条与主贴毫不相干的跟帖,这句话本身没多少意义,但在冥冥之中像是从我的身体中吼出的声音一样,就这样与我的灵魂形影不离。在苏坟寺,我看到一位农民衣着的老者,放下手中拎着不知盛着何物的蛇皮袋,在苏轼坟前五体扑地,虔诚极度,随上前询问其不拜佛和神而要这样朝拜苏轼是什么信仰,对方思考半天也没能回答个所以然来,但有一点我听明白了,那就是一个爱字。爱是没有理由的!我把比砖头还厚的一本《东坡词》常年放在枕边,也是缘于爱。我爱极了东坡那种“人生如”的感慨,他的这种感慨不是叹在消极悲怜中,而是融化在永恒和美丽的礼赞中。我常在悲观厌世的时候,用这种生动活泼春意盎然的美感,冲淡我枯叶蝶一样颓废的情愫,从而走进一种绿色的欢欣。我想我的爱是有感应的,不然,何以能在这个春天的某个时刻,在自己毫无先知的情况下,被一群文朋诗友带到苏坟寺,这是我的平顶山之行没有料到的惊讶。温润的风夹着若有若无的雨星,给这所古柏掩映碑廊环绕翠竹争绿白丹怒放的墓园平添了三分春色一份伤愁的情致。我似乎不是站在一个有着五十余年资历的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或者是一个综合性的把苏轼的生平、历史、人生命题立体式呈现于观光旅游者的旅游景区,而是走进了大宋王朝一个非凡的苏姓家族。于是,苏轼苏辙两兄弟“夜雨对床”的千古佳话,在这个偶然的时空向我悄然打开。

苏轼兄弟诗文相近,在尘世共处的几十年间,二人诗文往来,从未间断。在苏轼颠沛流离的为官生涯中,每到一处,都有诗文寄送给苏辙。仅以诗论,以子由为题的诗就有104首,其中颇多叙写兄弟之间怀念之情。二人赠答、步韵、应和的诗词也多达130首。其中,以“夜雨对床”为话头的诗时相凸现,记录着二苏共同谐隐之志。唐诗人韦应物有“宁知风夜,复此对床眠?”诗句,苏轼往日读到这两句诗时,感动很深,曾与苏辙有偕隐之约。如苏轼“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对床定悠悠,今夜雨萧瑟”;“他年夜雨独伤神”;“夜雨何时听萧瑟”等诗句,化用韦应物诗,以“夜雨对床”为题意,期盼着与弟弟苏辙早退共为闲居之乐。苏辙也时时应和着兄长这一友爱之约。他的诗作中也常见“夜深魂梦先飞去,风雨对床闻晓钟”;“射策当年偶一时,对床夜雨失前期”;“对床贪听连宵雨,奏事惊同朔旦朝”等诗句。然而由于任途险恶,宦海无常,二苏兄弟的“夜雨对床”之约终成画饼。本来“夜雨对床”不独用于兄弟之间,自苏轼苏辙以此为约,后人便多以“夜雨对床”为兄弟事,用如东坡与子由。可以说,从来兄弟埙篪之乐,未有过于二苏兄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当今天人们吟诵这首词时,仍要禁不住传诵二苏兄弟的手足深情。

由于苏轼兄弟的手足亲情,才使我们能在郏县拜谒到苏轼的陵园。苏轼生前多次路过此地,见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形似类其乡”,“美似家乡峨眉山”,就有了终老于此的愿望。公元一一0一年,苏轼病死于常州,临终前,他给弟弟苏辙写信说:“即死,葬我于嵩山下,子为我铭。”第二年,苏辙和苏轼的幼子苏过一起遵照遗嘱将其从常州移葬于此。苏轼死前,苏辙就已经隐居在今天的许昌,谢绝宾客,闭门著书。苏轼迁葬小峨眉后,苏过也迁到许昌定居,每年到父亲的坟上祭祀。苏轼、苏辙兄弟一生手足情深,患难与共。苏辙与夫人史氏相约,死后愿和兄长同葬一处。公元一一一二年,苏辙在许昌去世,其子依嘱将他葬在苏轼身边。元代至正年间,郏县县尹杨允认为苏轼兄弟之学皆出于其父老泉先生,苏洵葬在老家四川眉山,相距这里数千里,父子往来好不麻烦,于是在苏轼、苏辙两座坟墓之间为苏洵建造了衣冠冢,这就是我们眼前看到的三苏坟。

从苏轼兄弟九百年前的故事中走出来,在三苏坟前我们虔敬地送上我们的跪地一拜。走在两侧排列着石人、石马、石羊等石雕的外神道上,我忽然莫名地伤感起来,为了尘世间正直人穷通进退的困惑,为了苏轼“走遍人间,依旧躬耕”不能施展抱负恩泽于民的沉痛酸辛。

诗人高春林说:诗魂在漫游,伤感在继续!

我想,只要你永远爱着苏轼和他的词,这话永远都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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