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说说杨梅和荔枝

2008-08-06 14:00 | 作者:鱼诗凡 | 散文吧首发

又是七月流火时,红尘深处燃荔枝.

佳果华年天然艳,杨妃梅娘妒成诗.

五月时分,岭南人已开始吃杨梅和荔枝,杨梅是乌紫多肉的那种,不比江南杨梅那样鲜红多汁.但也不会象江南杨梅那样酸.

我一般在超市里买杨梅,那种灰色塑胶小筐,精致包装的杨梅.大颗的,品牌的感觉,是黑紫圆熟的梅,饰几片翠绿的叶.也正是这一小片的冷色,起了醒目的作用,于是,从齿间甜津津地汩出唾液来.我不太适应跟那些挑箩担卖梅子的人打交道.因为小时候长得白胖,像小地主婆.和大过我的女孩去路边农人的箩担买果子,有我在,卖果人一定会叫贵一些.后来她们就不让我跟过去.这样的状况,养成了一种畏惧感.直到现在,我还不能认真识秤.看着在路边博箩里挑选杨梅的女子们,十分羡慕.猜想着她们讨价还价的乐趣,喜欢看她们纤指微翘,在那一堆姹紫丹红里轻盈挑剔.精灵湿润的绒果,一箩面堆锦般可,是娇艳鲜丽的,卖相诱人.此刻的杨梅,已掺和了浓浓的人情风味.

六.七月时分,梅子渐少,荔枝却象胭脂水一般流向市场,红红火火的兴旺景象.总听人说荔枝是一年生旺,一年生息的.在我看来,这岭南佳果竟是年年丰收.倒是那杨梅的上市期很.而江南的六七月,杨梅是季节的代言.黄梅,黄梅雨,黄梅雨季之后,杨梅似雨一般落下枝来.季,杨梅,荔枝的季节,这样纷繁艳丽的佳果,最是丰富积极,点红了大半个中国,七月南方,流火的风光.

小时候吃杨梅,尤其怕酸,父亲就会弄些花样来吸引我们,一会儿象落似的,在紫红的梅子上倒上白砂糖,溶出玫瑰色的甜汁.一会儿,又点霜似的在梅子上撒一些细盐.我总是浅尝既止,总是不能忍受杨梅叫人呲牙咧嘴的酸溜溜味道.一开始,会被杨梅的美色诱惑,欺她绵软的质感,忍不住大方地咬下去.结果,她便尖酸地直钻进牙根去,叫你瞬间失掉反搏之力.后来,便不大吃杨梅.看她那么漂亮,又不肯就这么放弃对她的感受.常是乘大人不注意,就将罪恶的小肥手伸向碗里,去捏弄那些软棉棉的梅子,咧嘴看美丽的梅子痛苦地瘪掉.然后,用蘸满鲜红果汁的胖手指在自已的脸上乱抹,看着小园台镜里,自已鬼五马六的白胖脸蛋,造做地傻笑.每每这时,爱吃梅子,不怕酸的姐姐就进来了.她瘦小乖巧,和她的名字一样斯文.这样的女孩子最适合吃杨梅,她们总是翘起嘴唇,露出门牙尖尖.小口小口地,仔细地咬.这样才不至于大酸,才能吃出微酸里的甘甜.这就是我做不来的淑女气质.但是,她绝对不会忍耐我的傻气.总是一转身就出去了,一转身就牵了爸的手进来.我就这样被逮住,厚肉的屁股上挨了爸爸重起轻落的大巴掌.既使一点都不疼,可是,看到姐姐那边厢安静娴雅地看我笑话时,我就忍不住要最大声地哭喊抗议起来,坚决怪罪爸爸买来的酸梅子,直到爸爸另想办法哄定我.

稍大一点,会看小人书的时候,看一本三十六计的连环画.画面里是曹丞相被追得割须断袍,狼狈不堪.领着疲累的万马千军,奔命于夏日炎炎的烈阳焦野.又渴又饿,饿还能忍,渴却是一种相当难耐的窒息.情况很不利于逃军.所幸,这是在江南的战地,不其然,竟在望远处现出一片黄澄澄杨梅坠枝的果林.曹相伸手一指:看,酸杨梅.顿时眼前一亮,年轻的军士们立刻牙酸舌头软,满口生津.这就是著名的曹丞相"望梅止渴"计.仅管一向在形象设定上,总是把曹操画得一幅奸人相,随着年龄增长,我却越发喜欢起他来.既有政治家的大气,也常会关键性地,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运用智慧和学识.据说杨梅开花是不张扬的,只在深里开过.不知不觉地,就孕出一派铺张绵延的果林.

小时候吃很多荔枝,由于湖广相邻,就算是物质贫乏的年代,湖南人也常能在暑期里过一过杨贵妃的奢侈.而我们家相对高薪的父母,更是让我和姐姐如帝王子弟一样享福.有一次,妈妈从干校学习回来,竟提了满满一白铁皮桶的荔枝,我和姐姐高兴得哇啦啦直叫.妈妈把一整桶荔枝放到通风凉快的阳台口,我和姐姐搬来小板凳,一人一边,守着这一大桶荔枝埋头乱吃.姐姐坐北朝南,背对屋子.我是坐南向北,面向屋子.妈妈在屋里看到我贪婪的吃相,便说:"亮亮,少吃点哦,一颗荔枝三把火.小心会流鼻血",我那时虽然年纪小,已经懂得什么是上火,因为我总是流鼻血.我甚至会嫉妒姐姐,奇怪她那么瘦弱的样子,却不流鼻血.流鼻血的那个一定是我.姐姐是听话的,荔枝虽然又甜又多汁,她还是吃够了就乖乖地走开,我就是吃到肚子圆了才肯收手的那一个.结果,那天的半夜,我又流鼻血了,又被提到厨房里,脖子上拍凉水,额头上压冻毛巾,鼻子里塞上软纸,抬着下巴颌,十分钟不许动.妈妈看着我的狼狈样子,还要批评我.她说:"可怜的小胖胖,我说过一颗荔枝三把火吧?叫你少吃吧?"哼,我心里不服,就算流点鼻血,也比不上好吃的荔枝重要啊.当然,那桶荔枝我和姐姐无论如何也吃不完的,妈妈最是乐善好施,那一天,我们一栋四层楼的人家,几乎都有尝到荔枝.

一啖荔枝三把火,后来才知道,荔枝里还会吃出一个艳丽传说.香艳到我不再能耿耿于一滴鼻血,艳肌生香处,燃起的是灼情的爱火,毁誉的妒火,连天的烽火.倾国绝唱的歌,长恨无衰竭.英明的帝王世传颂,而多情的帝王,总是衰败凄情收场.唐明皇李隆基,英明在先,多情在后.绕过伦常,爱上了王子妃如荔一般晶莹的玉肌雪肤.恰似一粒云中仙品的甜蜜果实.绝代佳人,正相配那岭南的极品珍果.

人们因为口腹之欲,要享用珍果,才不遗余力种植.并不会因为上火的缺点,而忌讳种植.比如帝王得到的推崇,可以逆转一切,让伦常意外的爱情,来得非凡感动.如果,后来的一切逆转是事先就知道的话,那也就不成其为史上绝唱了.

美人的出现,就如果子的成熟,看到了,已是欲罢不能.哪怕前面深深种情于文采飞扬的江梅妃,无奈,敌不过杨玉环顾盼结晶的回眸.同样是令人微醺的美人,梅妃的含蓄酸甜之味,虽是堪比玉环清纯的甜蜜,只是多了一层距离感.圣眷的恩赐,质变为珍珠一斛千滴泪的怨怜.而红尘深处,驿马白骨千堆雪,一切牺牲,只因唯独地钟爱着那可爱艳妃.一骑红尘妃子笑,一颗荔枝万千宠.可见酸涩难敌甜蜜.亦悲不幸,甜蜜却常常祸起于简单.简单的享乐容易消磨意志,玄宗帝的智慧,在爱情里简单沉沦.当美人如佳果,享之简单.却忘掉种果得因,其间所生出的嫉恨.骄奢淫逸的火,渐成燎原之势.燃起安禄山掠夺的火,燃起国民愤懑的火,燃起了军队的反抗之火.美人佳果,奈何难留.帝王威仪不复.三尺白绫,系断皇家绝代娇,只留千秋一缕魂,长恨歌.

不知道杨妃当时可是了解荔枝的各色品种,也许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遣得驿马奔累整个夏季了.

荔枝中我最喜欢桂味荔枝,它的甜味是清的,甜而不腻,多汁而不流泻.最特别的是一啖咬下去,顿感齿颊流香.是香味中最甜的桂花味,真是奇异.有了这种香味,简单的甜美竟有了丰富的层次感.桂味荔枝的果子虽然不大,但是肉多,核小,吃再多也只是满喉甜香,不会返酸.桂味荔枝的壳是脆的,尖锐的刺.不象糯米荔的果皮,看着起粒,其实平滑柔软.桂味荔枝的皮刺真的会扎破手指,所以,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完美.喜欢它的味道,就不好再介意它外表的尖刻了.有时候,一边看电视,一边剥着桂味儿荔枝.一集韩剧看完,一大袋荔枝也见底了,此时才感觉手指刺痛.却还是吧嗒着舌头,回味的只是香甜果味.别的已不再重要.

六月梅黄清雨时节,江南谁人不品杨梅?七月流火的炎夏,岭南谁人不啖荔枝?其中的故事也隽永,其中的品味也独钟.你独爱杨梅的回味,我深喜荔枝的单纯.万事只要不强求,一切也都能随缘而喜.正如江南人诗韵的品格,适合津津然的杨梅,微酸.正如岭南人的务实之福,享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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