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二泉映月》

父亲与《二泉映月》

文：邵长存

我一直认为，《二泉映月》的二胡独奏是所听过的最美伦美奂的曲目。父亲最喜欢演奏的也是这首曲目。

农闲时节或是雨季，最多的时候是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大家聚在一起，在村头麦场，铺张凉席，说说笑笑，谈论农村的闲情趣事。我总是同家人躺在一块，边随意地仰望寂寥的夜空，边静静地等着父亲拉二胡。

那时，我觉得夏夜太美好了。天上的皓月当空，丝丝缕缕的云朵在周围飘移，几颗孤零零的星星闪烁着好奇的眼睛，近处的田野弥漫着雾气，时断时续响着夏虫的鸣叫声……就在我痴痴地看风景时，父亲开始拉二胡了。先是缓慢的、清越的，宛若山谷间的清泉在石上静静流淌，使听者如沐甘霖，忘却了世俗烦恼。我坐起身子倾听，竟分不出弥漫在周围的是夏夜凉风，还是那如水般的旋律。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父亲，心中充满了仰慕，但又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描述那种感觉，只觉得自己被感动着。听着听着，我仿佛已置身山间，身边一道美丽的瀑布从天而降，水流散落在石壁上的响声久久不绝。

《二泉映月》是很凄美的。我想父亲一定是把自己融于了那首曲目，由那颤颤的琴弦，把自己一生的艰辛遭遇和无奈心酸轻轻地诉说了出来。蓦地，旋律变得急促而激扬，像是琴弓与琴弦开始争辩起来，犹如大海突起波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发现父亲紧锁双眉，腮上的肌肉因激动鼓了起来，木椅因他身体的扭动而吱吱摇摆着。他已完全投入进去了。我想，也许那诉说人生的无奈、质询命运愤慨的声音既是曲作者阿炳的也是父亲发出的吧。

父亲一生异常坎坷，甚至可以说波澜壮阔，他曾经置身高位，却又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嘲弄，埋首于乡间，躬耕于乡野。望着青春韶华一去不返，他怎能不黯然神伤？到了《二泉映月》的最高潮处，激昂的琴弦颤抖不止，琴音急促、连贯、执着，旋律剧烈跳跃、连绵不绝，狂热的感情如同大江决堤汹涌而出，又如万钧重物系于一发，令人揪心般的紧张。

我开始有些坐不住了，甚至害怕父亲会像琴弦一样突然绷断。我攥紧拳头，两只手心都浸满了汗水。

不知何时，父亲轻轻放下二胡，发出几乎令人觉察不到的轻叹，开始慢饮那杯泡好的清茶。“下露水了，别着凉了，我们都回吧。”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大家便陆续散去。我望着淡淡的月，悠悠的云，仍沉浸在那凄美的旋律之中不能自拔。

多年后，我才明白，自己是震慑于旋律的那种对命运的抗争和父亲那无可奈何的暗叹。而那时，我也分明看见了父亲眼角的泪花。

电子信箱：shaokangqiao@sina.com

tszwsyyk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