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
他的死很可惜,但死得其所。他是王村人的恩人,是一名忠诚的共产党员,是人民的好儿子。
春旱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月,执着的太阳依然不知疲倦地向人间输送着热量。地里的麦苗无力承受阳光的馈赠,渐渐萎缩,呈现出大片大片的枯黄萧条的景象,空气中也日益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A省大部分地区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干旱,日趋严峻的旱情也造成了人畜饮水的困难。迷茫的人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季的辛苦即将化为泡影却束手无策,只能焦急地等待着、盼望着、祈祷着,可老天依然没有丝毫要降雨的迹象。在这关乎人们正常生活、庄稼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上级政府下发了文件,动员受旱地区的群众抗旱浇麦,确保小麦丰收,文件还附带了抗旱优惠政策性措施。
王村位于A省偏远的山地地形区,受旱程度相当严重,属于重灾区。人们只有跋涉到很远的山间小溪才勉强找到水源,但也只能是暂时确保了人畜的正常饮水。村子三面环山,山上是荒草茫茫,一派萧条,还有一面不靠山也不临水,而是与邻省接壤,属于凸凹错落的丘陵地貌,因此,只住着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几乎是与外界断绝了联系,火车不通,水路更不通,只有唯一的一条山间公路,蜿蜒曲折,地势险峻,一年之中也通不了几趟车,村里人外出基本上靠两双脚。靠近村子西部的小面积的平原地形上零星的集中着全村的土地,祖祖辈辈的王村人就是靠着这片土地延续着各家各族的历史与生命。不知是祖宗的庇护还是老天的眷顾,世世代代的王村人耕田种地从没有遇到过如此严重的干旱,居然达到了要严重威胁小麦丰收的程度,这让王村人对老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情。
王村是传统的靠天吃饭,自然降水是决定他们吃多吃少的唯一因素。早在三十年前,村口有一条小河,那时河水很旺,潺潺的流水声整天回响在村子里,仿佛在演奏着一曲明快的交响乐,滋润着每个王村人的心田。在靠近河边的空地上,曾经修建着一座气势恢弘的龙王庙,人们都信奉着会呼风唤雨的水龙王,遇到风调雨顺的年份儿,人们认为是龙王爷显灵,于是庙里就热闹了;遇到风不调雨不顺的年份儿,人们就误认为是龙王爷动了怒,于是庙里就更热闹了。当然这些都是三十年前王村出现的场景了,如今那条小河早已断流,连河床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记录王村人信奉历史的龙王庙还在,但已不是三十年前的样子了,已经破败颓废成一处无人问津的古堡般的遗址了。岁月的遗弃,风霜雨雪的雕琢腐蚀,那种龙王高卧的摄人气势也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处处残垣断壁,片片碎砖破瓦,破庙见证了王村人思想的变迁。
可是,人们思想的转变并没有给王村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仅仅是人们不再信奉什么所谓的龙王爷。依然是经济落后,依然是生活艰苦,依然是交通不便,依然是靠天吃饭,依然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人们似乎早已安于现状。
当春天到来时,人们一阵欣喜,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吧?当第一场春雨降临时,人们一阵狂欢,今年真的是个丰收年啊!当收场春雨过后天空长期不见乌云的影子时,人们一阵疑惑,小麦真是返青期,不下雨怎么办?当天空依然没有下雨的迹象时,人们一阵恐慌,小麦都要到了灌浆期了,总不下雨该如何是好啊!?恐慌过后便是惧怕,可天空依然持续的晴朗无云,阳光格外的明媚,照射的王村人心里疼。于是人们寻求安慰,把一切归到了老天的身上,认为老天让吃多少就得吃多少,没有丝毫的讨价还价的余地,老天让吃一粒米,你就休想再吃第二粒;老天你五谷丰登,你的粮仓空都空不了。这样安慰着,人们也就释然了,也就心安理得的忘记了恐慌忘记了焦虑,于是就在看着小麦一天天的枯萎中等待,等待雨水的带来,等待老天的施恩。但是,小麦依然在枯黄中更加的枯黄着,人们也只有无奈的低声叹息,唉!老天爷不让人活啊!
上级政府的“抗旱浇麦”的政策文件下发到王村后,人们感到很吃惊,随即转为欣喜,认为是救世主降临。但很快人们对政策议论纷纷了,有人说:还是政府好啊,还想着我们哪;有人说:小麦都旱死了,这个时候动员浇水还来得及?有人说:说得容易做着难啊,没有灌溉水源,又缺乏灌溉工具,保麦谈何容易!还有人说:唉,还是看政府的下一步行动吧,咱跟着政府走。就这样你一句我一言,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政策归政策,事实是事实。政策文件不过是一句话或几张纸的事,可要在王村实施如此巨大的面临严峻问题的抗旱工作岂是一句话或几张纸能解决的?王村人心里开始迷茫了,于是对这个“救世主”没有了信心,对这个政策也就置若罔闻了。
看到人们如此消极的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王村的村长、老支书急了。紧急的开了村委会,决定召集全村群众开一场动员大会,以鼓励他们的信心,端正他们的心态。很快地全村一百多号人或坐或站或蹲的聚集在了那座废墟庙旁的空地上,黑压压的一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来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你说我笑,你打我闹,乱糟糟的一团。老支书扯着嗓门大喊着“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我们现在开会!”喧哗嘈杂的会场这才安静了下来。人们都看着老支书,也看到了一个学生模样的陌生的年轻人。
老支书只是简短的传达了召开此次大会的背景和宗旨,接着那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小伙子站在了老支书刚才讲话的位置上,人们开始疑惑了,这个人是谁?他是村里的什么职务?正当人们疑惑时,那年轻人开口讲话了:“乡亲们你们好,我叫张爱明,是一名应届大学毕业生,在离咱们不远的五子村当干部助理,我来咱王村主要是协助老支书开展我们的抗旱自救工作的,”哦,原来他是一名大学生村官啊,人们心里开始懂了,人群里一片哗然,张爱明微笑着继续说,“由于王村地理位置偏远,政策文件下发的晚,但是只要我们能团结一致、共同努力,抗旱浇麦依然不晚。”会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张爱明心里涌起了强烈的自豪感,继续着,“至于工作中会遇到的问题和麻烦,请大家不要担心,在之前召开的村委会上,我们已经部署好了工作措施,只要大家积极地配合村委的各项措施,我相信一定可以战胜不下雨的老天爷,保证今年小麦的丰收,让麦粒一颗不丢的堆进我们的大粮仓!”会场又是一片掌声,经久不息的。虽然是露天会场,没有隔音效果,但这掌声很响很响,传的很远很远,回荡在干燥的王村的上空。人们真的看到了希望。
抗旱工作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展开了,王村人都在自家的麦地里忙碌着,挖沟开道,引水浇灌,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水源问题的解决全部是张爱明的功劳,他奔到方圆近五里的地方求到了水源。原来在王村东面的山地的另一面有一个死水湖,可是湖水水量却很大,湖区属于外村,张爱明多次去做调研勘察,并和湖区管理处进行多次协商和谈判,最终与湖区管理处达成协议,发表了《关于小李村深水湖湖区管理处支援王村抗旱浇麦工作的协议》。水源问题的解决极大地调动了王村村民的抗旱热情,大家迅速在张爱明的动员下集资购买了灌溉设备,政府下拨的资金和配发的发电机组也很快到位,一切似乎很顺利。于是长长的直径约30cm的圆形塑料通水管蜿蜒着从湖区一路架设到了王村干涸已久的土地上,水哗哗的蔓延在枯黄的麦苗上时,人们都笑了,张爱明也笑了,笑的很灿烂,笑的也很疲惫,他太累了,连续好几天都没好好睡过觉,一直都在为他制定的工作措施而忙碌着,他怕自己会食言于王村群众。王村人都喜欢上了这个一脸稚嫩气的小伙子,对他有高度的赞扬和评价,他有魄力有能力有文化有素质,他们把他看成了是王村的“救世主”、大恩人。但是他们却不能知道张爱明所遇到的困难和身心的疲惫。张爱明忠心的履行了一名共产党员的职责,展现了一名当代大学生的良好的精神风貌。
可是,谁都没想到,张爱明会意外的离开人世,离开的是那样的突然。突然得让人来不及接受。
由于路程太长,水管有限,王村人浇麦采取的是抽签轮号的方式,每次只能浇一家的地,于是大家抽签,轮到谁家谁家浇,公平合理,秩序井然。如果抽到白天的号还好,光天化日里做什么事都方便,而如果抽到的是夜里的号就不太方便了,夜色沉沉,人的精神也就萎靡消沉了。王婶运气不是太好,她抽到了夜里一点的号,这让她很是苦恼。王婶曾患过小儿麻痹症,因此腿脚很不方便,而王叔三年前在焦作的一家小煤矿做工时不幸死于瓦斯爆炸,没给家人留下一言半语就撒手人寰,撇下妻子和三个儿女,从此瘦弱的王婶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平均年龄在十岁左右的孩子艰难的过活。每到农忙季节,王婶忙不过来的时候,耕田、种地、收割总会有热心的村民来帮忙。如今眼看着轮到自家浇麦了,可却是在深夜里,让她一个柔弱女人该怎么做呢?
张爱明得知王婶的情况后,便亲自来王婶家做了进一步了解。于是就答应帮王婶浇地,不再麻烦其他村民了,他们都很累了。王婶自是感激不尽,一句又一句的夸奖着张爱明。张爱明是凭着一腔热血进入五子村做了一名大学生村官,旱灾发生后,考虑到邻村王村的实际情况,五子村村委决定调派张爱明到王村锻炼协助王村村委开展抗旱浇麦工作。他在接到调令后欣然前往,收到王村老支书的热情接待。在具体勘察了王村的受旱情况后,王村召开了村委会,会上他积极发言,提出了召集全村群众开抗旱动员大会的建议,立即得到了老支书的支持与肯定。于是就有了张爱明那次在动员大会上的精彩演讲。看到王村村名们都积极地热情高涨地投入到了抗旱浇麦的行列中,张爱明有了一种强烈的成就感,他欣慰的笑了。这种成就感进一步激励着他,激励着他要继续全心全意地为群众带好头服好务,坚决打好这场抗击旱灾的硬仗。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是一名合格的大学生更是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
张爱明让王婶在家里好好休息,照顾好孩子,他一个人就可以把地浇完。其实,他已经两天都没睡觉了,王婶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只有张爱明自己知道。深夜里,他太累了,太困了,眼睛没能经受住疲惫和睡魔的多次围剿,不知不觉中,他睡去了。
第二天,人们在山地那面的湖中发现了张爱明的尸体,他孤独地沉睡在平静的水面上,脸色苍白,嘴唇苍白,一副过度疲劳后的安详熟睡的样子。
死了,张爱明死了!很意外,很意外,谁都不敢相信!
“他肯定是睡着后不小心跌进湖里的,”人们开始猜测。
“他是个打好人,很不错的小伙子。”
“是啊,他每天都守在我们抗旱的第一线,他实在是太累了。”
“可他为什么会跑到湖这边来呢?”有人疑惑了。
很快,人们找到了原因。原来,湖的水面早已下降到了引水泵吸管口的下方,水泵已经抽不到水了,水泵的位置必须要调整才能提上水。可能张爱明是要试图做这个工作,因为他的尸体就沉睡在吸管口不远处的深水面上!
尸体很快被打捞上来,张爱明静静地闭着眼,静静地,人们的眼睛湿润了,泪水不自禁地滑出了眼眶。
王婶的麦地已经浇了一遍。王婶一拐一拐地从村里奔到了张爱明的身旁,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与伤痛伏倒在张爱明的身上大声地哭了起来,人们都静立着,没有人去阻止她,没有人去搀扶她,没有人去安慰她,只有哭声,只有哀婉的叹息声,只有眼泪簌簌地下落声,仿佛深沉的哀乐般抚慰着张爱明冰凉的心。
张爱明走了,很意外的走了,很突然的走了。王村人很悲痛,很悲痛。
旱灾走了,被团结的王村人驱赶走了。他们对得起逝去的恩人。
张爱明走后的第三天,天下起了大雨,下得很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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