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葫芦岛海滨这块石碑

2008-06-07 15:1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浓雾弥漫,三步开外就看不清人的面目,在我的印象中只有海边才会有这样的大雾。

这是一个后的上午,我们参加兴城七月海会的作家代表团一行,驱车来到葫芦岛海滨,饶有兴致地来拜谒张学良筑港纪念碑。逶迤的海滨山路好似一条黑色巨蟒,盘旋在炮台山脚下,停车场旁边座落着三个直径30多米、深十几米的废弃的圆柱形水泥储油池,成鼎足之势,据说这是当年日本侵略者为掠夺我们石油而修建的,这些在青山绿草间张着巨口化作僵尸的庞然大物,似乎是在提醒后人不要忘记这里曾有过的屈辱。东侧汽笛的吼鸣声伴着浪涛的奏鸣曲隐隐传来,那就是有着北方天然不冻良港之称的葫芦岛港。

我们一行在大雾弥漫中向山上攀去,山丘不大,古炮台也在岁月的更替中消失得不见踪影。没走多远,眼前倏然出现一座精美的白色四柱方亭,飞檐上翘,顶上有圆楔尖。亭中矗立一块汉白玉石碑,近2米高。正面书有“葫芦岛港开工纪念”八个遒劲有力的隶书大字,下边落款是:“中华民国拾玖年柒月贰日立”。背面张学良将军书写的碑文字迹早已斑驳模糊,很难辨认了,我们从不远处近年修建的碑址说明坊上,找到了当年的碑文。那是1995年重建葫芦岛筑港纪念碑时,专门聘请有关专家考证原碑文,并“复勒碑文于珉壁”。碑文记曰:

葫芦岛者形势天然,海口不冻,北方之良港也。自有清末叶迄乎今兹,倡议兴筑者屡矣……二十载经营未就之伟业,行将观厥成功,其于中国北部海陆联系之利,顾不重且大欤?……

筑港碑坐西面东,西、北百米之外是高山,南面悬崖之下是渤海,东面数百米外是繁华街区。正是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石碑,让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山丘名声大震,赫然载入了《中华民国辽宁省府旧卷》。也正因为这块石碑与一代名将牵系,吸引着无数游人墨客慕名而来,睹物思人,瞻古慨今。

站立在大雾蒙蒙中的山头,目睹张将军当年立下的筑港碑,重读张将军拟作的碑文,一时间,少帅当年之风采豪情,殷殷夙愿,跨越七十余载岁月烟尘依稀可见,撞击胸怀。此时,在重重雾障中虽不见海面上白波涌起,却不时传来海浪有节奏地拍击崖岸的声响,那是大海发出的沉重的呼吸声。

当时系国难家仇于一身的张学良将军,深知国人如不励精图治,奋发强国,一任日本侵略者野心膨胀下去,中华民族就会有亡国灭族的危险。他正是从这一思想出发,十分重视东北的现代化建设,葫芦岛港的修筑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开工的。此举受到东北3000万同胞的拥护,国内各界赞扬葫芦岛建港是20年来的伟大壮举,堪称“中国复兴之曙光”。然而,“九•一八”的硝烟使这项伟大工程中途夭折了,令人扼腕叹息。

筑港碑像一位见证历史的哲人,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一言不发,等待着人们的评说。我手抚石碑,思绪万千,耳畔仿佛鸣响起七十多年前那开工的礼炮,脑海中依稀幻化出少帅当年主持筑港开工仪式的英姿,他那激昂的话语响遏行云:

今日之筑港,标志着中国人要奋起建筑,直接与外国人竞争……

凝望海滨这块石碑,让我不禁生出几屡幽思和一腔感慨。七十余年,弹指挥间,葫芦岛的这段历史岂不正是中国近代史的一个缩影?而为这历史做出过贡献的人,岂不正像这座筑港碑一样巍然耸立在人们心中?我为张将军伟大的国主义精神而慨叹,更为他所走过的曲折坎坷而又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生道路和他那丰富复杂、波澜壮阔的精神世界所折服和感动。如今人们还可以从1934年张将军为东北大学校刊的题词中,窥见他甘愿为国为民而献身的博大胸襟:

现在唯一救国之方,是坚确决心,把我自己无条件的供献给社会和我的国家。

张将军对祖国的最大贡献,当首推东北易帜。1928年皇姑屯事件后,他接替父印开始新的人生,而此时他面临的是日本人的咄咄逼人和国民党的北阀双重压力,在这种情况下,他毅然决定倒向南京,在东北飘起青天白日旗。从此,中国实现了辛亥革命以来的第一次统一。尽管这个统一还有许多问题,但在民国史上是划时代的,它使中国免于分裂和内战,也使日本人的“分而治之”的阴谋破产。

易帜以后,张将军积极对抗日本,在他的主持下,在东北营建自己的铁路系统和电信系统,拒绝延长日本的租借地,禁止当地群众为日本人工作,以制止日本人在东北的矿山开采和森林采伐,发展葫芦岛港以对抗日本治下的大连港。他对日本人的强硬态度,也为“九一八事变”埋下了伏笔。日本军队的极端分子,为了保住日本在东北的侵略权益而挑起了“九一八事变”,占领了中国东北。

正是“九一八事变”中张将军的“不抵抗”,成为困扰他一辈子的奇耻大辱,也使他从人人赞扬的民族英雄变成了过街老鼠般的“汉奸卖国贼”。多年后,张将军在他的口述史料中披露:“那个不抵抗命令是我下的,说不抵抗是中央的命令,不是的,决对不是的。”他本来可以顺水推舟说蒋介石不抵抗,他没有,这就是他的人格,这就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汉公意识。下这个“不抵抗”命令虽然与他当时对日本人的判断失误有关,但我们设身处地为少帅想想:东北易帜的目的,就是依赖全国的力量抗拒日本和苏俄。仅仅靠东北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同日本作战,绥芬河、诺门坎与苏俄军事对抗的失败,便是前车之鉴。在抗日问题上,张将军打定主意服从中央,而此时的中央,根本没有对日开战的实力和准备。那些认为仅仅靠着东北军就能击退日本的想法,同那种认为三元里抗英式的举动就能打败英国人的思路是类似的。“九一八事变”中北大营驻军和讲武堂学员,由于执行了张学良“不抵抗”命令,没给日寇任何烧杀劫掠的借口,沈阳城内也无骚乱发生,未出现南京那样的惨剧。相比而言,稍后发生的长战斗、江抵抗,不但没保住一寸土地,还以极大伤亡而告终。后来经过整备的长城抗战、芦沟桥抗战、松沪抗战、南京抗战等,除了牺牲成千上万的生命,没取得一场胜利。

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是务实的战术,所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不过是封建专制愚民术而已。那些以某种高尚的名义煽动民众赴死的人,惟独夫民贼是也!面对国人责难,部下于学忠曾提出牺牲三团人为代价与日军一搏,被少帅婉拒。汪精卫规劝张学良不惜划订死亡名额来挽回党国和少帅的面子,张对曰:“我张学良从来没靠牺牲部下的生命来换取我的政治生命。”在会见主战的东北军官兵时他语重心长地说:“我爱中国,更爱东北。如果失去东北,我心永远不安。但余实不愿用他人的生命财产为余个人牺牲,更不愿以多年相随、屡共患难的部属生命博余一人民英雄的头衔。”

说到底,不抵抗不是不抗日,是避其锋锐、蓄式待发,最终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事变当时张将军就自信地说,“让他占领好啦,将来他怎样占领还得怎样给咱退出去。”历史做出了验证。

张将军不仅是“九一八事变”的悲剧主角,还是西安事变的发动者,他由此改写了中国抗日战争的历史。关于西安事变,有人说,张学良为洗刷自己不抵抗将军名声的因素在事变起因中占极大比重。其实西安事变的发生及和平解决,决非一种因素使然,而是多种因素促成的结果。1935年9月至11月,在与红军交战中,东北军竟连续被消灭了三个主力师。南京政府不仅不加体恤,反而取消了被歼灭师的番号。本来,东北军是张将军抗日复土依靠的军事力量,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如果长此下去“剿共”不果,抗战不成,打回东北老家就将成为泡影。于是他对“攘外必先安内”政策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开始寻求抗日的出路。当张将军从洛阳哭谏归来,询问杨虎城对敦促蒋介石停止内战、领导抗日有何高策时,杨遂言:“待蒋来西安时,余等可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故事。”而当听到蒋介石针对“一二•九”抗日请愿的学生扬言:“对于这些学生,除了用枪打,是没有办法的”之时,张将军终于明白了,蒋介石已铁下心肠要实践“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了。于是,他立即做出了一个自己认为“外为国家民族,内可平慰东北军民”的重大决定。华清池的枪声,一扫昔日“温泉水滑洗凝脂”、“渔阳鼙鼓动地来”的李氏王朝的侈糜,促成了国共两党的第二次合作,奠定了全民族团结御侮的基础,在古长安的城楼上升起了全民抗战的曙光。

关于事变后张将军送蒋介石回南京的举措,有人认为是“遗憾的结尾”和“心血来潮”,是“匆忙之举”,是“忠君义气”。实际上,他送蒋返宁是明大义、识时务、舍小我、顾大局的明智之举,具有重要的历史作用。正因如此,维护了蒋介石的威望,保证了蒋介石对抗战的领导权威。对这一举措,如果说张将军考虑不周,倒有几分符合实际,说他对蒋介石的为人和本质看得不透也是可能的,但若说他是一时冲动,那是不符合实际的。张将军此举是要向世人证明,他此番扣蒋并非出于个人恩怨,也不是什么权利之争,而完全是为了逼蒋抗日,为了国家民族大义!此举表明他不怕牺牲,也不惜牺牲自己。

西安事变后,张将军以西安事变的目的终于得以实现而感到欣慰,他在囚禁于湘西沅陵凤凰山时,曾在古寺墙壁上题诗:

万里碧空孤影远,故人行程路漫漫。

少年渐渐鬓发老,唯有春风今又生。

诗中的“孤影远”、“路漫漫”是感叹他和杨将军的不幸遭遇,表达了未能效命于抗日疆场的隐痛,而“唯有春风今又生”则反映了他看到抗日力量的发展而欢欣鼓舞的心情

张将军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尽管十几年的囚禁生活使他的身心受到摧残,含冤抱屈,无处申诉,但他仍然顽强地苦度春秋,从未改变初衷,其当年铿锵的风骨犹存,爱国的情怀始终如一。1990年,他将旧作《谒延平祠》(明永历皇帝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台湾的延平祠故又称郑成功祠)书赠原部下吕正操,借郑成功的例子表明了自己的志向。诗云:

孽子孤臣一稚儒,填膺大义抗强胡;

丰功岂在尊明朔,确保台湾入版图。

对于自己的评价,他写道:

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

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

张学良,一个扭转了中国现代历史,改写了世界历史的一代少帅,他为祖国和平统一,为东北的建设,为抗日复土的民族解放大业立下了丰功伟绩,他是中华民族的儿子,现代爱国主义者的典范,他的功业及那种心地纯洁的爱国主义和举世罕见的自我牺牲精神将永垂青史。

在20世纪中国历史上,张将军可谓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有人说他出生在疾驰于荒郊野外的马车上,这预示着他一生的颠沛流离。事实上,他从1931年离开东北,一直未回东北;1933年离开北平,1935年离开武汉,1936年离开西安,1937年离开南京,一路永别;在幽居岁月中,他更是永别一路,一直到1946年告别大陆,永别大陆;他于1993年离开台湾,一直到终老夏威夷,可谓飘泊一生。

张将军是地地道道的世纪老人。1901年出生,2001年逝世,生卒之年均为新世纪的起点,生卒之日又都是星期一。一个人生卒均赶上千禧之年的第一年,又都是星期一,这在多少个千年之中,多少个世纪老人之内,才能出现这样一个101岁的老人?

当然,在张将军的生前身后,至今还存在着许多误解之词和未解之谜,让人探索,让人幽思……

告别了筑港纪念碑,我们一行缓步向山下走去。大雾依然弥漫,迟迟不肯消散,老天依然灰着脸。面对此情此景,有人开始作起诗来:

是谁把偌大一锅水烧开了

我们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我默默在想,自然界是这样,人类社会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人类社会的历史往往不正是裹携在茫茫迷雾之中吗?重要的是,人们要真正把握唯物史观,透过历史的苍茫,剥去厚积的尘垢,看清历史的真实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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